第21頁 文 / 明曉溪
侍女們悄悄側過頭,閉上了眼睛。
她越走越近。
黑翼的手握緊了劍,青筋在掌背突突直跳。暗夜絕低笑著湊近他,呵氣聲令他的耳垂如墜冰窖:「不要做傻事。你知道將我惹惱的後果。」
她越走越近。
薰衣的睫毛在慘白的面頰上顫抖著,血絲滲出乾裂的唇瓣。
黑紗侍女站到了薰衣面前。
她舉起匕首。
薰衣的眼珠在薄玉般的眼簾下動了動。
暗夜絕冷笑著盯住僵硬的黑翼。
「先剜右眼!」
黑紗侍女顫抖地應道:「是。」
一陣旋風捲起滿地樟樹的落葉。
漫天灰塵遮掩得樹林如地獄一般幽暗。
匕首劃出寒冽的冷光!
薰衣的眼睛感到了匕首的涼意。
痛徹心脾的涼意。
兩行淚水悄悄滑下她的眼角。
或許,她只有這一次哭的機會了。
一個沒有了眼睛的人,如何去流淚呢?
這一刻——
在匕首飛出的這一刻——
驚天的爆炸聲轟然而起!
火光咆哮著如猛獸一般在樟樹林中炸開!
迅猛的風!
怒吼的火!
風助火勢——
一團團熾烈的巨大火球劈劈啪啪猛烈地向暗夜絕的方向狂捲而去!
火光燃燒了整個樹林!
濃煙滾滾!
樹林如地獄一般陷入火海之中!
山路上。
一輛木輪椅疾如閃電地飛馳。
沒有人能夠想像輪椅的速度可以這樣快。
汗血寶馬已死。
他要輪椅比十匹汗血馬加起來還快!
因為——
他要趕到樟樹林!
手掌原本是整潔修長的。
此刻,卻血肉模糊!
指甲在鐵輪的翻滾間撕裂劈開!
掌心的肉也已磨爛!
鮮血滴下,染滿飛轉的車輪!
輪椅後兩行斑駁的血跡……
所有的人都無法追上他的輪椅。
青色的衣衫被劈面寒冽的風「烈烈」揚起!
絲毫感覺不到雙手的劇痛!
他的心中只有一個聲音——
她在樟樹林!
樟樹林一片火海!熊熊噴吐的烈焰,翻騰滾滾的濃煙,樹葉「劈啪」燃燒,漫天飛揚的灰燼,蒼藍的天空被沖天的火光映得通紅!
爆炸是一瞬間發生的!
侍女們驚惶失措,尖叫聲、躲閃聲、呼痛聲象失去了控制,飛滾的火球燒著了她們的頭髮和衣裳。
突然的墜空感!
彷彿從萬丈懸崖驟然跌落!
匕首的破空聲!
被吊綁了三天三夜的雙臂忽然松垂下來,刺痛和酸麻令薰衣在急劇的下墜中,全身的感覺忽然活了過來!
風,自她的耳邊呼嘯而過!
她——
落入一個溫暖熟悉的懷抱……
在那個溫暖的懷抱中……
薰衣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張被黑紗蒙住的面孔。
可是——
她認得那雙黑紗外面的眼睛!
這世上,只有一個人的眼睛會蘊滿那樣多的感情,只有一個人的眼睛會在如此危險的境況下還會對她俏皮地笑,只有一個人的眼睛可以讓她的淚水毫無顧忌流下來……
雖然,她是小姐,而她只是一個丫鬟。
烈烈的大火中。
濃煙包圍著暗夜絕,飄舞的黑紗被火焰燒得狼狽不堪!
電光火石間!
暗夜絕睚眥欲裂——
原來,烈如歌一直在自己身邊!
黑紗侍女就是烈如歌!
而正是她自己,親手將薰衣送到了烈如歌手中!
烈焰滾滾的樟樹林。
濃煙四起。
挺秀堅毅的下巴。
輕笑俏皮的嘴角。
黑白分明的眼眸。
那英姿颯颯的女子可不正是如歌!
「小姐,你快走……」
薰衣虛弱地欲從她的懷中掙脫。
如歌輕輕放下她,將她的右臂繞過自己的脖頸,用力將她攙挽起來,嗔笑道:
「若只是要逃命,就不會來這裡。」
三日來備受折磨的身體讓薰衣再也說不出話來。
如歌扶住她,足尖一點,向樟樹的枝丫飛身而去。
她只有這一個機會!
趁暗夜絕的侍女們出林籌辦水糧,混進她們之中,然後趁暗夜絕最無防備的時刻,用雷驚鴻給她的幾枚火器阻擋住敵人。
這是惟一的機會!
否則,她不可能是暗夜絕的對手!
樟樹林就在前面!
可是,為什麼林中火光直冒濃煙滾滾?!
發生了什麼?!
滿是血跡的手掌握緊輪椅的車輪!
他望著烈火中的樟樹林——
怔住——
「咳!」
一口鮮血猛咳出來!
他面色蒼白,心痛得如有千萬把刀在戳絞!
樟樹林就在前面,可是,他卻不知道該不該進去!不知道該從哪個方位進去!
因為——
他是一個聾子。
他聽不見任何的聲音!
林中有打鬥嗎?如歌在哪裡?敵人在哪裡?他應該從哪個方位進去!!
為什麼——
他是一個又聾又瘸的殘廢?!
他在眾人之前趕到了這裡。
才發現,原來,他只是一個殘廢!
眨眼的一瞬間,可以發生多少事情?
如歌帶著孱弱的薰衣在濃密的樟樹中穿梭。
腳尖下是搖晃的枝丫。
樹葉沙沙響。
濃煙自下面竄上來。
有的樹枝已經開始燃燒,火焰的氣味,樹葉的氣味,樹脂的氣味,混合在一起,忽然就像是在不真實的夢境中。
如歌向林外奔去!
那裡會有玉師兄的人趕來!
只要可以和玉師兄相遇,她就再沒有可以害怕的事情;只要在玉師兄身邊,再多的困難她也不怕。
爹離開後。
她就只有玉師兄了。
所以,當她站在最高的一株樟樹上,郁綠的枝葉在她腳下輕輕蕩著時,當她遠遠地望見了林外輪椅中蒼白的玉自寒。
心中的幸福像一朵突然綻放的花。
在那一瞬。
她的眼睛忽然明亮得像夏夜最璀璨的星辰——
「師——兄——」
放聲的呼喊是耀眼的星芒,穿透樹椏,穿透濃煙,穿透火幕,一層一層,在樟樹林中迴盪……
「師————兄————」
她大聲呼喚著玉自寒!
在眨眼的那一瞬。
如歌的呼喊聲。
林外的玉自寒沒有聽見。
因為,他本就是個聾子,聽不見任何的聲音。
他也沒有看見如歌。
因為他沒有抬頭,而如歌在濃烈的煙霧中也只是一個隱約的影子。
但是,他當時做出了一個決定。
不管如歌在哪裡,他都要進去找她!
在眨眼的那一瞬。
如歌的聲音被暗夜絕聽到了!
黑紗驟起,千萬條靈蛇般撲向樹梢的如歌!
暗夜絕的面紗在疾飛中飄落,露出一張可怕猙獰的臉孔!那張臉孔像是被烈焰吞噬過,恐怖扭曲得小孩子見到了會失聲大哭!
這張臉是被烈如歌毀掉的!
她恨得夜夜無法入眠!
暗夜絕如鬼魅一般撲向對著玉自寒呼喊的如歌!
如歌沉浸在初見玉自寒的歡欣中,似乎絲毫沒有察覺暗夜絕的偷襲!
在眨眼的那一瞬。
暗夜絕的黑紗離如歌只有半尺的距離!
扼斷那個喉嚨!
她——要——她——死——!
就在那時……
如歌卻輕輕回過頭。
對暗夜絕笑了笑。
笑意很輕,還帶著些輕蔑。
然後——
火焰般的烈火拳,甩出一個烏黑的事物,打向暗夜絕的胸膛!
世間最霸道剛烈的烈火拳!
江南霹靂門的麒麟火雷!
暗夜絕大驚失色,奮力疾退,麒麟火雷在烈火拳的力道下如影隨形!
如歌微微一笑。
她哪裡會那樣放鬆警惕,只不過,暗夜絕在情緒激動和得意忘形時最容易偷襲得手。那麼,她就為暗夜絕演一場戲好了。
「啊————!!」
麒麟火雷在暗夜絕胸口前炸開!
橘紅猛烈的火焰,皮肉燒焦的糊味,頓時讓樟樹林變得像地獄一樣可怕……
在眨眼的那一瞬。
玉自寒忽然覺得有些異樣。
他抬起頭,望向樟樹林最高的樹梢。
濃煙被風吹得漸漸散去,枝葉顫悠悠地搖擺著,樹梢站著兩個女孩子,一個孱弱,一個挺秀。
她穿著一身黑紗,肌膚被映得出奇的白皙,彷彿是透明的;她的牙齒咬著薄唇,輕輕得意地笑著,像是剛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樹頂的風將她鬢旁的髮絲吹亂了,乍看去,就像七八歲時那個淘氣愛笑的小女孩……
她沒有看到他。
他只看到了她的側面。
但是,他笑了。
她,在樹梢微笑呢,真好。
……
可是——
他為什麼依然覺得異樣?!這種異樣帶有那樣強烈的不安!
他定睛看去!
如絲縷的煙霧中,一把匕首寒光乍現!
在眨眼的那一瞬。
如歌開心地扭過頭去,再次望向許久未見的玉自寒。
這一次,她終於看到了玉自寒的眼睛。
遙遠的,她在樹梢,他在林外,混合著燃燒氣味的樟樹林中清冽的空氣,淡淡如夢的煙霧……
她望著他。
他望著她。
她站在高高的樹梢上,拚命招著手,大聲喊著——
「師——兄——!我在這裡!」
薰衣被她救了,暗夜絕受到重創,師兄也已經趕來,呵,一切都那樣完美。
她輕點腳尖,抱著薰衣像小鳥一樣向林外的玉自寒飛去……
……
林間的風將她的髮絲吹拂,她的笑容明亮可愛,翩翩飛舞的黑紗,如夢如幻的淡淡煙霧,她飛在郁綠的樟樹林中,就像一個快樂的精靈……
崑崙山。
陽光下的雪地突然迸出刺目的白光!
亙古寒冷的冰洞。
神秘莫測的最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