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明曉溪
劉尚書急忙回道:「是。今早收到秘報,靜淵王仍在軍帳中處理日常事務,並未離開。」
白胖的手指在鳥籠邊頓了頓:「是親眼所見?」
「是。」
景獻王轉回身,目有懷疑:「上次烈如歌感染風寒,他都甘違軍紀不遠萬里地趕回烈火山莊。怎麼如今烈如歌出走,他卻氣定神閒?」
劉尚書想一想,賠笑道:「或許他知道上次離軍之事已引起了注意,所以此番只是派玄璜、赤璋、白琥前去保護烈如歌。」軍中主帥擅自離開,論罪當斬。
「玄璜他們不在軍營?」
「是。」
景獻王摩挲著自己白胖的下巴,畫眉美妙的啼聲渾然沒有飄進他的耳朵。
半晌,他忽然道:
「她現在怎樣?」
「誰?」劉尚書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景獻王掃他一眼。
冷汗霎時冒上劉尚書的額角,他一向自詡最能揣摩出景獻王的心意。用力地去想,他終於「啊」一聲:
「烈小姐一路上共遇襲九次,兩次是水船幫所為,兩次是江南十八鄔所為,另外五次皆是江湖中有名的殺手,被何人指使尚未得知。」
「她可有受傷?」
「據說烈小姐右肩和左臂各被刺中一劍,但並無大礙。」
景獻王繼續逗著畫眉:「哦,那就好。」那一身紅衣鮮艷如火的美人,自從兩次宴會相見,她的美麗似燃燒般強烈逼人,使他無時無刻不曾遺忘。
劉尚書小心翼翼望他一眼,擦了擦額角的汗,他突然察覺到王爺似乎喜歡她。
這下卻麻煩了。
因為裔浪已然準備在今日正午時刻刺殺烈如歌!
一條狹窄的碎石道,蜿蜒在陡峭的山腰。
山壁的石縫間,有幾點綠色掙扎著在冬日的風裡輕輕搖擺。
雖然是冬天,陽光仍然刺目而晃眼。
行走在石道上的人們不由得用手遮住了眼睛。
他們走得很慢,每個人之間都拉開著一點距離。
如此狹窄的山道,正是伏擊的最好場所。若是突然飛來冷箭,或者墜落巨石,彼此距離太近的話,連躲閃的空間都沒有。
沒有人說話。
氣氛凝重而緊張。
他們知道,只要走過這座山,就可以與自江南趕來迎接的霹靂門高手們在祥陽鎮會合。
而這段山路,是殺手們最後的機會。
一行人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個騎著黃驃馬,英姿颯颯的白衣女子。
她頭戴斗笠,垂白色軟紗。
雖然看不清她的容顏,然而一路上她指揮若定,令大家避過無數凶險。她挺直的背脊,已成為他們的信心。
雷驚鴻身上的傷勢癒合了很多,但由於琵琶骨受創甚重,內力依然虛弱。轎簾隨著顛簸不時盪開,他可以看見白衣女子英挺的背影。
他躺在轎中,遠遠看著她,眼睛裡似乎有一種奇異的感情。
轉過一道山彎,風大了起來。
白衣女子的裙角被吹得翻飛,斗笠上的白紗也飛揚起來,挺秀的下頜若隱若現。
白花花的陽光有些刺眼。
她忍不住微微瞇起了眼睛,側過頭去。
就在——
這!
一!!
刻!!!
轟的一聲。
一塊巨石自山頂滾下!!
以雷霆萬鈞之勢向她砸落!!
「小——心——」
雷驚鴻的驚吼嘶啞欲裂!
山中鳥雀驚飛!!
時間彷彿窒息凝滯!
卻見白衣女子一帶馬韁,黃驃馬一聲長嘶,非但止住前行,竟還倒躍一丈!
心臟從僵痺轉為狂跳——
呼吸從停止到急促地喘息——
石壁中的小小綠色依然在風中輕搖——
巨石落在白衣女子的馬前。
她的背脊挺直如昔。
激起的灰塵四下瀰散——
她慢慢轉過頭,望著雷驚鴻的方向,聲音中帶著英氣:
「放心,我……」
她扭轉了頭去。
巨石在她白衣飄飄的身後。
她只說出三個字,第四個字還未曾出口——
巨石迸裂!!
巨石迸裂成三道劍光!!
閃電般快!
毒蛇般狠!
晨霧般無聲!
那不是三道劍光,而是三個劍人!
三個劍人從三個方位刺向白衣女子的後腦、後胸、後腰!
劍光已刺向她!
沒有聲音。
所有的人都看見了,可是,沒有一個人來得及發出呼喊。
只有白衣女子沒有看見。
然而——
她感到了一種氣息——
——
死亡的氣息!
陽光似焚燒般眩目!
但寒風,卻能夠將世間萬物的生命都冰凍!
一把幽藍的刀!
裂空而來!
恍若最深邃的夜幕中燦出漫天星辰!
明亮卻孤獨的星辰!
那滿腔的寂寞使得這山谷驟然幽藍了起來……
鮮血帶著濃濃的腥氣噴湧而出!
幽靜的山中。
風,亦帶著血腥。
三個劍人倒下。
斷成六截。
頭、身異處。
汩汩的鮮血彷彿奔湧的溪水,將路上的碎石浸得濕透。
有人開始嘔吐。
空氣中瀰漫的異味令人窒息。
血珠順著幽藍的刀流淌在地上。
手,握刀很緊。
深藍的布衣沾上了血跡。
嘴唇有殘酷的線條。
幽黑髮藍的卷髮在風中輕輕飛揚。
他的眼睛沉鬱。
「跟我走!」
他對白衣女子說。
寂靜。
石壁中的綠色渾然不知世間的一切……
輕輕,搖曳……
只有戰楓自己知道,方纔那一刻,他的心已然死去了千百遍。
如果他晚到一步。
如果劍光刺穿她的身體。
如果她倒下。
如果她的血浸滿山路。
如果她的眼睛再也不會睜開。
如果她死去。
戰楓將她的手攥得很緊。
他凝視她:
「跟我走,我會放過雷驚鴻。」
這一刻,他只想帶她走。
他、要、她、在、身、邊!
縱使她會恨他、縱使要硬生生折斷她的翅膀,縱使她的眼睛再不會快樂地閃亮,縱使痛苦會日夜不休侵蝕折磨他,他也要帶走她!
決不容許她再離開!
原來,再也無法見到她,才是他最無法容忍的!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放她走。
可是,他這一生都不會再讓她離開!
這時。
忽然煙塵滾滾,馬蹄震天!
一隊人馬自山路另一邊浩浩蕩蕩而來!
鑲藍邊的紅旗迎風招展。
上面偌大的「霹靂門」三個字。
原來卻是雷恨天放心不下,命眾人快馬加鞭,趕到了這裡。
「少爺!」
「少爺!!」
霹靂門眾人一路奔波,終於見著了雷驚鴻,喜得紛紛出聲呼喚。
局勢巨變。
山路中間,戰楓緊握白衣女子右手。
眼底深藍暗湧。
雷驚鴻怒笑道:「戰楓,你要不要問問少爺我會不會放你走?!」
戰楓的眼中卻只有她。
白紗輕舞。
她的面容隱在面紗後,所有的喜怒都無從得見。
戰楓忽然覺得有點古怪。
他忽然很想看看她。
他伸出手。
雷驚鴻動了動身子,又停住了,嘴邊浮起一個奇怪的笑。
四周很靜。
面紗輕輕撩開——
挺秀的下巴。
英氣勃勃的五官。
那女子朗聲道:「多謝戰公子方才施救,黃琮這廂有禮了。」
「好一招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暗夜羅笑得彷彿天際最後一抹殘艷的紅霞,眉間硃砂細細多情,黃金酒杯在他蒼白的指尖旋轉。
四面石壁。
沒有一絲陽光。
黑暗的氣息令這裡顯得分外詭譎。
只在稍遠處有一堆燃燒的火,好似地獄之火,火焰熱烈明亮,逼得人睜不開眼睛。
一條暗暗湧動的河流,自火堆旁蜿蜒流淌。
莫非——
這裡就是傳說中神秘詭異的暗河宮?
裔浪站在暗夜羅身側,面色陰冷。
那白衣女子竟然會是黃琮!
以黃琮御賜金牌捕頭的身份,無論走到何處皆會有官府照應,若想要再動雷驚鴻,就會變得束手束腳。
而烈如歌——
現在卻在哪裡?!
她沒有同雷驚鴻在一起,也沒有投奔霹靂門,霎時間竟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
裔浪忽然不明白烈如歌要做些什麼。
不知道對手在玩什麼把戲,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烏黑的長髮散在鮮艷如血的紅衣上,火光映照中,暗夜羅顯得妖異美麗。愛撫著黃金酒杯上精美的花紋,他扯唇笑道:
「當戰楓發現那是黃琮時,表情一定很有趣。」
可憐的楓兒,千里迢迢去救心上的人兒,卻發現自己原來竟是被騙了,他心裡淌出的會是淚還是血?
多情的人方會為情所傷啊。
暗夜羅仰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裔浪道:「烈如歌會在哪裡?」
暗夜羅斜睨他,似笑非笑:「你不是她的對手。你還不夠資格。」
裔浪的雙瞳驟然縮緊。
暗夜羅嗅一嗅酒杯中殘餘的酒香,瞇眼笑道:「你已經敗在她手中兩次,這一次,你依然贏不了她。」
裔浪的瞳孔中迸出死灰色的陰芒:「只怕是你也不知她在何處。」
暗夜羅仰首大笑,紅衣飛揚如血霧。
「只要你回答一個問題,我便告訴你她要去哪裡。」
裔浪冷冷看他。
暗夜羅的肌膚蒼白無血,彷彿所有的生命都在那雙似無情似多情的眼眸中燃燒,燃燒如火,卻又偏偏如湖水一般靜謐。
「你是否已是死人?」
他問裔浪。
裔浪身子僵住。
暗夜羅有趣地打量他:
「自烈明鏡死去的那一刻,你似乎已經死了。只是我不明白,你卻為何那樣恨戰楓和烈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