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明曉溪
夜色漆黑起來。
黃琮邊走邊搓著手,呵氣道:「太冷了,簡直要把人的手都凍掉了!」
如歌將暖手抄塞給她。
「那怎麼可以,你還在生病呢!」
如歌把斗篷裹得緊些:「我比你穿的厚,不冷。」
黃琮連聲稱謝,把手伸進暖和和的狐皮手抄裡,吸吸凍紅的鼻子,道:「這麼冷,除了咱們,莊子裡怕是沒有人走動了……」
如歌的目光突然向左前方望去。
腳步停下。
喃聲道:「不一定。」
夜色中的湖,霧氣升騰。
茫茫的白霧,在漆黑的夜色中神秘詭異。
湖邊,有兩人。
一人藍衣、卷髮、右耳的寶石隱隱閃光。
另一人紅衣、赤足、長髮幾乎可以散到地上,他指間一隻精美的黃金酒杯,好似在大聲笑著,卻沒有一絲聲音傳出來。
小路上。
如歌扯扯黃琮,向紅衣人指去:「你能看到他嗎?」
「能啊!」黃琮笑道,「最近戰公子好像總是徹夜不睡,聽丫鬟們說,他經常在那個荒廢的荷塘邊靜坐整晚。」
如歌怔了怔。
然後,她歎道:「我是問,你可以看到那個紅衣人嗎?」
「紅衣人?」
黃琮瞪大眼睛,向夜幕中看去,她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笑道:「你眼花了嗎?那裡只有戰公子,明明穿的是藍衣,怎麼會是紅衣人呢?」
如歌詫異道:「你看不見嗎?」這紅衣人每次出現都如鬼魅一樣。
「什麼都沒有,我看什麼,」黃琮嘟囔道,忽然,「哎呀,戰公子好像看到我們了!」
戰楓自湖邊轉身。
遠遠的,他的目光落在如歌身上。
他望著她裹著白色斗篷卻依然顯得單薄的肩膀,微微紅腫的眼眶和臉頰上殘餘的狼狽淚痕。
戰楓走來,離如歌只有一步的距離。
「你哭過?」
他的聲音低沉,目光很緊。
如歌忽然覺得臉上的淚痕微微刺痛。
她避開他的視線:「我要回去了。」
「你方才去了哪裡?」
戰楓問道。
如歌輕咳,拉緊素白的斗篷,慢慢抬起頭,道:「楓師兄,我有些累,想要回去。」
戰楓僵住。
半晌,望著她,他的眼底緩緩沁出一抹柔和的藍。
「風寒未癒,不要太晚睡下。」
如歌暗自詫異,戰楓向來固執,如果沒有得到想要的回答,不會輕易放棄的。她不禁看了他一眼,卻正好碰觸到他深藍的眼眸。
「多謝。」
她轉身欲走,終於忍不住又向湖邊那個紅衣如血的人望去。
深夜的湖水白霧裊裊。
紅衣人仰首飲著杯中酒。黃金酒杯精美小巧,在夜色中閃閃生光,那酒杯應該盛不下太多的酒,可是他恍惚已有了薄薄的醉意。
赤足踏在寒冷的地上。
血紅的衣裳被夜風吹灌得烈烈揚舞。
「他是誰?」
如歌望著紅衣人。
戰楓的瞳孔驟然緊縮!
紅衣人彷彿聽到了如歌的聲音,微微側過臉來。
蒼白透明的肌膚,好像曾經在地獄中與惡魔朝夕相處;薄薄的嘴唇鮮艷如生命中噴湧出的第一縷鮮血。
眉間殷紅的硃砂痣。
眼睛裡恍若蘊滿了最浩瀚的深情,然而,若仔細看去,那裡面其實卻是殘忍的冷漠和無情。
小路上,黃琮用力揉揉眼睛。
為什麼如歌總是認為湖邊有「紅衣人」呢?那裡分明只有一團白色氤氳的霧氣。
戰楓的聲音很古怪:「你……可以看見?」那人設下的結界,世間本是沒有人可以穿透的。
湖邊。
紅衣人亦打量著如歌。
素白的斗篷,消瘦美麗的臉龐,眼神倔強而明亮,似乎才哭過,頰上有些淚痕。
她不應該穿白色。
紅衣人拈起酒杯,朝如歌遙遙一舉,聲音如湖底的水波般柔雅魅惑:
「我是暗夜羅。」
第四章
自那一夜,如歌的風寒彷彿被舒解開了,幾日後便已痊癒。她不再整日待在山莊裡,而是經常出去散心遊逛,臉色紅潤許多,精神也好了,眼睛明明亮亮像是也有了微笑。
黃琮見她漸漸從喪父之痛中恢復,心裡不禁歡喜。她將如歌的情況通過馴養的鷹傳給遠方的靜淵王,讓他亦可以寬心。
然而,病癒後的如歌,似乎對烈火山莊的事務不甚關心,鮮少參與聚萃堂裡眾堂主的商議。當她得到某個消息時,往往已然是戰楓和眾堂主決定好的,只是象徵性的向她報備。
蝶衣原本也無所謂,她只要小姐開心就好。可是,當有一天,莊裡議定由姬驚雷率烈火山莊各分舵精英弟子和天下無刀城一百門徒前去增援攻佔江南霹靂門時,她終於忍不住了。
「為什麼要派姬少爺去呢?那裡多麼危險啊。」蝶衣皺著臉,「莊裡有很多人可以去,偏偏派姬少爺,會不會是因為姬少爺曾經……」
如歌明白她的意思。
當初,因為姬驚雷的一番話,裔浪提議戰楓出任代莊主受到阻礙。且姬驚雷對她這個「莊主」一貫敬重,凡有事便會與她商議,同其他堂主、舵主甚是不同。
「而且,姬少爺此一去,若是有什麼危險,那薰衣可怎麼好。」蝶衣也是在為薰衣擔心。姬驚雷對薰衣情有獨鍾,是莊裡所有人都知道的。
如歌望向薰衣。
當時,薰衣正在將一株暈黃的臘梅插進雪瓷瓶中,她只淡淡一笑:「男兒的霸氣終要經過磨礪才能煉成。而且,我本不是姬少爺什麼人,休要將我與他說在一起。」
轉眼,姬驚雷離開烈火山莊已有半月。莊外武林中的血雨腥風似乎絲毫沒有影響如歌的平靜生活。
只除了有一個人會常常來「打擾」她。
鍾離無淚。
他原本是幽火堂的殺手,經常跟隨戰楓執行一些任務。然而,爹在離世的三天前,將他提升為幽火堂堂主。爹提升堂主一向極為看重那人的功績和資歷,她不知鍾離無淚究竟做了什麼令爹這樣器重。
鍾離無淚對她甚為恭敬,每日皆向她呈報莊裡莊外的情況變故。
「最近各地皆報,消失已久的暗河宮似乎隱有異動。」鍾離無淚對庭院中賞弄臘梅的如歌道。
「哦?」如歌嗅一嗅梅花的香氣,「暗河不是匿跡於江湖許多年了嗎?」
「十九年。」
「聽說暗夜羅當年睥睨武林、煞是威風?」臘梅香氣清淡,如歌不由嗅了又嗅。
鍾離無淚望著她,忽然低下頭,臉有些紅:「屬下當時只有四歲,未曾見過暗夜羅。只是聽說他桀驁不馴、喜怒無常、殺人如麻,嗜穿一身鮮血般妖紅的衣裳。」
……
湖邊夜色中升騰的白霧。
紅衣如血。
閃亮的黃金酒杯。
蒼白的赤足。
倨傲狂笑的神態,長髮幾乎散在地上,眉間細碎邪美的硃砂痣。
聲音如湖底的水波般勾人魂魄——
「我是暗夜羅。」
……
如歌怔怔撫著臘梅暈黃的花瓣,失神間,一片花瓣被她扯了下來。
她沒有聽到鍾離無淚繼續說著的話。
那紅衣人果然是暗夜羅?他為何會出現在烈火山莊?戰楓同他是怎樣的關係呢?心底暗暗緊縮。爹的死,會不會也同他有什麼牽連呢?
「莊主。」
鍾離無淚輕喚沉思的如歌。
如歌回轉頭,微笑:「還有什麼事情嗎?」
庭院中,只有如歌和鍾離無淚。
他凝神細聽周圍的氣息,待到確定無人後,方沉聲道:
「今晨在苗河鎮發現一人。他的裝扮樣貌同往日有所差異,然而,屬下有七成把握確定,他就是——江南霹靂門的少主雷驚鴻。」
如歌微微顰眉,她望著鍾離無淚:
「這件事多少人知曉?」
「三人。」探子、她和他。
「很好,」她微笑,「不過,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呢?」
鍾離無淚沉默良久。
終於,他道:「屬下始終覺得老莊主死得蹊蹺。」他自幼喪親,流落街頭,是烈明鏡將他收入山莊傳他武藝。老莊主雖去,可是在他的心目中,只有老莊主親點的如歌小姐才是他的主人。
如歌靜靜吸氣。
「鍾離無淚,你可知方纔的話會生出多少事來?」
「屬下知道。」他神態倔強,「屬下不會在他人面前提起,可是,屬下不願意老莊主不得瞑目。」
如歌站起身:
「爹一直派你監視戰楓的行蹤嗎?」
鍾離無淚的臉又有些紅。對於一個熱血青年,做臥底的事情始終覺得不甚光明正大。
「是。」
「那麼,爹離世前,你究竟發現了什麼?」
如歌緊緊凝注他。
冬日的海邊。
海水是一望無際的蒼藍色。
波濤時而平靜,時而洶湧。
朝廷的大軍駐紮在離海邊一里外的漁平。
十萬威遠軍在靜淵王的率領下,軍紀嚴明,並不擾民傷民,漸漸令漁平的百姓寬下了心。一個多月的時間,威遠軍已經同倭國開戰三次。雖然雙方互有死傷,但朝廷大軍勝勢明顯,一時間軍心民心大振,只待一場決戰便可徹底擊潰倭國的精銳。
然而,此時的倭國卻忽然像烏龜一樣縮了起來。
戰局竟似嘎然而僵。
軍中大帳。
商議戰事的副將、統領們起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