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明曉溪
「你最近很累,我很擔心。你知道嗎?」她無奈地埋怨著。「連著好幾天,你都是半夜才能入睡,身子似乎也清減了些。真是奇怪,當人家的師兄卻一直讓師妹操心……」
他握握她的手,閉著眼睛笑。
「不曉得皇上的病什麼時候可以大好,」她輕歎,「希望到時候你會清閒些。」
她想一想,搖頭道:「皇上也是奇怪啊,這些事情為什麼不交給景獻王或者敬陽王處理呢?他們應該會很感興趣的。把大權交給你,怕是會有很多人心中不安吧。」以前師兄雖受皇上憐愛,然而因為身有殘疾,所以未被被其他王儲視為勁敵,明爭暗鬥據說多是在景獻王與敬陽王之間展開的。但這次皇上有恙,卻將重權交於師兄,恐怕……
「師兄,你希望繼承皇位嗎?」
這個問題突然自口中蹦出來,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玉自寒『聽』到了。
他沒有睜開眼睛,只是淡淡笑著,笑容極輕:
「不想。」
她松一口,拍拍胸口,高興地笑道:「太好了!爹想讓我繼承烈火山莊就覺得很煩心了,如果成為皇上,那麼將要煩惱的事情一定很多很多。師兄不要當皇上,以後就陪著歌兒,讓歌兒照顧你……」
忽然,她怔住!
青緞軟枕上,玉自寒俊挺的面容悄悄暈上兩抹緋紅,他的嘴唇也奇異地濕紅起來……
她的臉「刷」地漲紅!
因為——
她拍胸口的時候,一時忘記了他的手在自己掌中。他的掌心恰恰被她壓在了自己的胸房上!
「撲通!撲通!」
心臟急跳如打鼓!
她慌慌忙忙鬆開他的手,急急忙忙跳起來,慌亂之下失了分寸,被凳腳一絆,硬生生向床上撲倒去!
青紗幔簾如雲霧般飛揚。
碧玉鈴鐺丁冬脆響。
風輕輕拍打著窗紙。
火盆中炭火很旺,屋裡像溫暖的三月。
玉自寒輕輕抱著如歌。他的雙臂那麼溫柔,就像擁抱著初春綻開的第一朵花苞。
她在他懷裡。
她可以聽見他的心跳,他的心跳象輕快奔跑的小鹿。
「歌兒……」
他喚著她的名字,輕輕抬起她羞紅的小臉。
他臉紅如熨……
她臉紅如霞……
這時,屋門被推開了,棉簾一挑,玄璜手拿一封帖子走了進來。
如歌「騰」地從玉自寒懷中跳起來。
玄璜微咳一聲,彷彿什麼也沒有看到,走至玉自寒床前,恭聲道:「景獻王府送來請柬,今晚壽宴,邀您和烈小姐一同前去。」
夜晚的景獻王府。
幾百盞華麗的宮燈點亮朱紅鎦金的長廊,淺綠薄紗的秀美侍女們輕盈地在畫廊中穿走。
堂中十幾個巨大的火盆熊熊燃燒,暖如春日,亮如白晝。
鏤花的朱漆木窗,窗紙是薄如蟬翼的透明,庭院中的秀石流水、樹影婆娑、精美的宮燈、穿梭的美人隱隱透進來。
酒肉奇香撲鼻。
精緻的黃金酒尊,嵌著紅寶石的象牙箸,絕色的舞姬在聲聲誘惑的絲竹中妖嬈起舞。
眾王儲和朝中重臣齊聚堂中,推杯換盞間紛紛恭祝景獻王。
景獻王坐大廳主位,丹鳳眼中已然有了些醉意,白皙的面容染著酒氣的紅暈。他手中握著酒盞,卻忘記去喝,瞇起眼睛出神地瞅著席間一個紅衣的女子。
劉尚書循著景獻王的目光望過去,心中亦是暗驚。
紅衣女子只是安靜地坐在靜淵王身側,沒有華麗的衣裳,沒有閃耀的佩飾,卻如一團烈烈燃燒的火焰,奪目的光芒逼得人睜不開眼。她凝視著靜淵王,眸中流轉的關切之意可以使世上所有的男人為之妒狂。
美人他見過無數。
然而,這紅衣女子美得驚心動魄,彷彿浴火的鳳凰,令人喘不過氣。
「她似乎比上一次又美了許多。」景獻王喃喃驚道。莫非美麗也會以驚人的速度增長?
劉尚書低聲道:「烈明鏡宣佈由她繼承烈火山莊。」
「不是戰楓?」
「恐怕烈明鏡對戰楓存有戒心。」
景獻王挑眉看他一眼,嘴角浮上古怪的笑容:「也就是說,得到了她,就可以得到烈火山莊。」
劉尚書笑得謙恭:「正是。」
景獻王緩緩將杯中的酒飲下。
劉尚書急忙又為他斟滿:「不過,如果下臣沒有記錯,靜淵王已經同她有了婚約。」
景獻王冷笑:「只要尚未完婚,變故就會有很多。」
「對!對!」
劉尚書連聲稱是。
來了已有一個時辰,在身側火盆的暖意下,如歌有些想睡去了。對於這種無聊的筵席,她實在提不起精神,只能懶懶地吃些精緻的菜餚。有人一直在盯著她看,她能感覺到,可是懶得看回去。師兄要處理和操心的事情已經很多,她不想再製造些麻煩出來。
將一塊嫩嫩的豆腐放到玉自寒的盤碟中。因為素來不喜味重的菜餚,他今晚吃得很少,不知道會不會有些餓呢。
玉自寒微笑。
他靜靜將她夾來的豆腐吃下。
她頓時笑得很開心。
在喧鬧的廳堂中,輪椅中的玉自寒寧靜得恍若靈山秀水間的美玉,光華淡淡流淌。
這一刻,她忽然慶幸他的耳朵聽不見。
因為聽不見聲音,四周王儲和大臣們的低語談論、對他的崇敬或者嫉妒就沒有辦法影響到他平靜的心情。自從皇上將權力授予師兄,她曉得師兄一定會承受比以前大很多的壓力。聽不見聲音,那些紛擾和嘈雜會減少很多吧。
她想著,輕輕笑著。
玉自寒凝視著她,不知曉她為何忽然笑起來。可是,只要能見到她的笑容就好。
「皇——上——駕——到——!」
堂中眾人急忙跪倒接駕。
皇上能夠擺駕景獻王府出乎很多人的預料。當皇上將禁軍的調度權和批閱奏章的權力交給靜淵王,宮中便有了敬陽王與景獻王失勢的傳言。雖然靜淵王身有殘疾,朝中各派勢力皆認為他繼承皇位的可能性不大。然而天威難測,皇上真正的心意誰能揣透。
而此時病中的皇上親臨景獻王府,莫非情勢會有變化?
眾人平身後,景獻王恭謝父皇親臨之榮幸,皇上對景獻王亦是多加讚許欣慰之辭。
筵席的氣氛達到高潮。
父慈子恭的談笑聲彷彿打破了朝中多日以來的猜測。
望著皇上,如歌暗暗心驚。
這是她第二次見到皇上。皇上比起上次的模樣好像蒼老了很多,他的眼角和嘴角都有些下垂,皮膚也鬆弛許多。他眉心間隱隱有股黑氣,嘴唇卻詭異地鮮紅。
她皺起眉,一種怪異的感覺在心裡一閃而過。她側過頭,努力想抓住這種奇異的閃念,不經意間卻忽然透過蟬翼般透明的窗紙看到——
如煙霧般淡淡的夜色裡。
絢麗華貴的七彩丹青琉璃宮燈下。
鬼魅般婆娑的樹影旁。
一個邪美鮮紅如地獄之血的身影。
他仰著高傲的脖頸,輕輕嗅著蒼白指間的黃金酒杯。酒杯在他指間,閃動炫目的燦光,上面似乎刻著精緻古怪的花紋。
他赤足而立。
血紅的衣裳隨風而舞。
突然,紅衣人好像看到了她!
隔著隱約透明的窗紙。
他在夜色的庭院中。
她在喧雜的廳堂裡。
狂肆的眼神!
紅衣人好像看到了她,又好像透過她看到了一個如永恆一般悠長的地方,眉心的紅痣邪魅而多情……
如歌恍惚如墜入一個夢中。
待她掙扎著清醒過來時,忍不住晃晃玉自寒的手,想讓他也看一看窗外那個紅衣人。
玉自寒向庭院中看。
透過輕紗般的窗紙,只能看到夜色中一盞盞華麗的宮燈。
如歌揉揉眼睛,莫非又是她眼花了?
「最近同倭國的戰事平息了些。」筵席中,景獻王對皇上道,「不過我朝將士傷亡很大。」
倭國原本只佔據海上的幾個島嶼,以打魚為主要生息。可是隨著武士風氣在倭國的盛行,那裡的人們變得野心和貪婪。他們開始搶劫和洗掠沿海的村莊,最初是零散的攻擊,後來慢慢演變成有組織地侵佔和奴役當地百姓。最近幾年,倭國越來越狂妄,儼然有取中原霸權的圖謀。朝廷曾數次派兵同倭國交鋒,然而打打停停,隱患始終沒有解除。
景獻王沉聲道:
「前日倭國派使臣向威遠將軍送達一封信函,表示可以議和,從此再不起戰事。」
此言一出,滿堂皆是一震!如能議和,徹底去除倭國的威脅,對朝廷和沿海的百姓實在是福音。
皇上精神亦是大震:「哦?!是倭國主動要求議和?」
「對。」景獻王點頭道,「可是倭國表示必須得到我朝的誠意,才能安心議和。」
「怎樣的誠意?」
「和親。」
「哈哈,」皇上笑道,「這很容易嘛!」
席下眾王儲臣子也松下心來。和親素來是緩和戰端的途徑之一,宮中貌美的公主有許多,選一個嫁往倭國就可以了。
景獻王卻眉心深皺,似有苦衷。
皇上疑道:「有何不妥?」
景獻王沉吟著看向筵席中的玉自寒。
玉自寒一身素雅的月白色錦袍,羊脂白玉束髮,羊脂白玉珮環。他目光淡靜地坐在木輪椅中,高華的氣質使他不怒自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