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明曉溪
「你說清楚!」
如歌聲音微顫。
雷驚鴻抱住雙臂,悠然笑道:「戰楓豈能容他活下去,定是要將他滅口的,只不曉得,那個謝小風是否可以活下來。」
如一盆涼水從頭至足澆下!
如歌僵楞當場。
雪寒聲道:「雷郎,你話太多。」
雷驚鴻見他俊容含怒,像冰層中煞白的雪花,不由心中打鼓,恬著臉笑:「好,好,我就此閉嘴。」
這邊。
如歌早已咬牙奔出了出去。
屋門象被狂風劈開!
天空陰沉得像化不開的噩夢。
烏雲濃密。
街上早已沒有一個人。
紅衣的如歌在雨中奔跑,她已顧不得擔心會不會被人發現在使輕功,她要用各種辦法找到戰楓!
她一定要找到戰楓!
雨,自大開的屋門飄進來。
雪的手指撫弄著琴弦。
沒有曲調,是一聲聲高音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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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太陽燦爛地自雲層鑽出來,映照出荷塘金光閃閃。
滿塘碧綠的荷葉在陽光映照下,搖出清香。
曹人丘面色蠟黃,額上儘是豆大的汗珠,他驚恐地望住面前的藍衣少年,聲音顫抖而乾澀:「謝莊主不是我殺的!我沒有殺他!」
只在一夜間,他從披麻帶孝的半子,變成了殘殺師父兼岳丈的兇手。自烈火山莊宣佈謝厚友是為他所殺的那一刻,他知道他的生命已經結束了。沒有人會相信他,人人認為烈火山莊是永遠正確的。
可是,他不想死!
他要逃出平安鎮,找一處遠避世人的地方生活下來。原本只想一個人走,但被機靈的兒子發現了,一定要同他在一起。於是,他帶著九歲的小風開始逃亡。
只逃亡了半個時辰。
逃到鎮郊的這個荷花塘。
戰楓和鍾離無淚出現在他面前。
謝小風覺得爹很奇怪。
爹為什麼要那麼害怕地對藍衣男子說爺爺不是他殺的呢?爹怎麼會去殺爺爺呢?他也不明白為什麼爹要離開平安鎮,為什麼要偷偷地走,使他來不及跟夥伴們道別,也沒辦法同漂亮的雪哥哥和如歌姐姐約好什麼時候再見。
謝小風吃驚地發現爹的腿在發抖,他心目中頂天立地的爹在滿額冷汗地對藍衣男子不停地說,爺爺不是他殺的。
可是,那藍衣男子似乎根本沒有在聽爹的話。
風,帶著荷葉清香,微微吹動戰楓的發。
戰楓沒有拔刀,高大挺直的身子靜靜站立。
他一身深藍的布衣;頭髮濃密而微微捲曲,幽黑得發藍;右耳有一顆幽藍的寶石,映襯著他幽黑得發藍的雙眼。
他的眼中卻突然有了抹碧綠。
荷塘中碧綠的荷葉,綴著雨珠,透出陽光璀璨的七彩,這晶瑩美麗,讓他的眼睛輕輕瞇起。
鍾離無淚在戰楓瞇眼的一瞬間拔劍。
劍光如荷葉上濺起的一串水珠,直指曹人丘!
曹人丘在戰楓瞇眼的那一刻,看了看自己的兒子。
他知道自己必定會死,如果他遇到的是性情溫和的玉自寒或者是剛烈正直的姬驚雷,或許還會有解釋的機會,還會有活下來的希望,可是,他遇到的是戰楓。
戰楓是烈火莊主的大弟子,為人陰沉冷酷,凡是他認定的事情,絕無轉圜的餘地。
曹人丘原本想拔刀。
他知道只要戰楓瞇起眼睛,就是殺人的訊號。可是,他的手剛放在刀柄上,就放棄了。他決不可能戰勝戰楓,甚或是戰楓身後的鍾離無淚,那麼,他還不如用最後這點時間,好好看看自己九歲的兒子——小風。
謝小風看到了那一劍!
他的眼中滿是恐懼,小臉上全是驚恐和慌張,他抱緊父親的腿,眼睜睜看著那一劍刺向父親的喉嚨。
爹……
他想喊出聲,提醒父親當心那一劍,聲音還未來得及衝出嘴巴,就感到一股熱騰騰腥氣的液體,自他頭頂滾落下來,沾在他稚嫩的嘴唇上!
謝小風驚慌仰起臉,向上看。
爹的喉嚨好像一個噴泉,無盡無止地狂湧出鮮血,鮮血染污了爹的衣裳,濺下來也染紅了他的衣裳。爹張著嘴,看著他,目光很慈愛,想是有話要對他說,但是,喉嚨被刺穿的人,任是怎樣努力也說不出話。
曹人丘倒地。
倒在謝小風腳下。
喉嚨處的鮮血在將大地染紅後,終於停止了奔流。
謝小風只有九歲,然而他知道,他的爹死了,被面前的這個男人用劍殺死了;他還知道,命令男子殺人的是那個看起來很年輕的藍衣男人!
戰楓長身佇立,凝視荷塘裡的一角。
那裡,在重重荷葉的簇擁中,靜靜綻開了一個花苞。
花苞粉白粉白,仿若她白裡透紅的肌膚。
或許是今夏的最後一朵荷花,被風一吹,發出銀鈴般嬌嬌的笑聲。
「你殺了我爹!!我要殺了你!!!」
尖叫著!
嘶吼著!
一個沾著血污的孩童的身影闖進戰楓的視線。
戰楓微微皺眉,一時間,他想不起這個孩子是誰。
鍾離無淚阻住孩子。
謝小風的身子在鍾離無淚的雙手中拚命掙扎,他狂恨地對戰楓怒吼:「你為什麼要殺我爹,他是好人!他沒有殺爺爺!」
戰楓望著那朵荷花出神,半晌道:
「殺死你爹的,不是我。」
「就是你!是你下命令殺死我爹的!我全都看到了!你的神態就是殺人的指令——!」
謝小風怒目呲裂,他發誓他今生定要親手為父親報仇,所以,他一定要記清楚這個藍衣男子的容貌。
輕風吹皺水面,粉白的花苞在碧綠的荷葉間嬌笑。
驟起的身影像一抹藍天,在荷塘裡,飛雲般打個轉。
戰楓低下頭,嗅著指間的荷花,輕聲道:
「殺死你爹的,是天命。」
「是你!就是你!我發誓我會殺了你!」
謝小風仇恨地吼著!
戰楓沉默。
然後慢慢走近謝小風,托起他的下巴,打量他。
這麼小的一個孩子,大約只有八、九歲,刻骨的仇恨,聰明的腦袋,倔強的性子,假以時日好好培養,應該是會有出息的。
可惜——
鍾離無淚雙眼驀地張大,瞳孔收緊。
雙手中,謝小風的身子猛然軟下來,脖子以一種奇怪的角度扭曲著,幾縷鮮血滴滴答答從嘴角淌下,體溫越來越冷,生命在一瞬間被那個手指拈著花苞的藍衣男子抽走。
戰楓望著孩子,聲音很靜:「殺死你的,是你自己。」
鍾離無淚身上竄起陣寒意。
他也殺過很多人,但是,像這樣平靜地殺死一個孩子,卻從來沒做過。
夏末的傍晚。
戰楓將塘中最後一朵荷花揣在懷裡,眼底幽黑深邃:
「將他們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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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塘的荷葉被風吹得翻舞。
荷塘另一邊。
如歌全身的神經一根根死去。
她死死盯住荷塘對面的藍衣少年,一動不能動!
她剛剛趕到。
她晚來了一步。
她眼看著謝小風的生命終止在戰楓的指間!
荷花在衣襟中吐著芬芳。
戰楓自碧綠的荷葉間望去,似乎看到了一個紅衣裳的少女。
他曾經發誓用一生去保護的少女。
為了保護她,他寧可傷害她,也不願使她生活在地獄中。
戰楓望著她。
她那雙憤怒的眼睛,忽然使他明白,她是真實的,而不是夜夜撕裂他的夢。
夕陽暈紅。
荷塘邊。
如歌站到戰楓面前。
她盯緊他的眼睛:「你殺了謝小風。」
戰楓道:「是。」
如歌道:「理由?」
戰楓道:「他將來會是敵人。」
如歌冷笑道:「因為你殺了他的父親。」
戰楓不語。
如歌道:「告訴我,你真的認為是曹人丘殺了謝厚友?」
戰楓面無表情:「只能是他。」
如歌憤怒道:「這算什麼回答!」
戰楓眼中有譏諷:「這是唯一正確的方法。」
「方法?」如歌大笑道,「在你眼中,別人的生命只是解決問題的方法而已嗎?」
戰楓沉默。
滿塘荷葉翻飛成碧浪。
如歌斂起面容,沉聲道:「撥刀,我要替謝小風討回公道。」
戰楓搖頭:「你不是我的對手。」
如歌挺起胸脯,笑:「是嗎?那要試過才知道!」
烈——火——拳——!
似酷暑的烈焰!
如歌的拳頭擊出,滿塘荷葉好像瞬間被燒焦一般,捲曲著,發黃著。
她已變成一團烈火!
可以將世間萬物焚燒的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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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
雪一直在等如歌。
鋪子的門開著,月光灑進來,有蟈蟈聲,有蛙叫。
雪的手指撥著琴弦,目光卻始終望著屋外的街。
白衣如月色皎潔。
終於。
街上傳來凌亂狼狽的腳步聲,像心慌失措的迷路孩子。
雪輕輕揚起優美的雙眉。
如歌「撲通」一聲撞進屋裡,鮮紅的衣裳似乎被刀氣傷得縷縷飛舞,像失了魂的艷色蝴蝶,面容煞白,嘴唇卻血紅。
她的眼睛裡沒有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