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娃娃
聽見聲音,喬東風將游移在牆上的視線收回,皺皺眉頭追了出去。
頓時,一群女人忙著幫暈了的人掐人中、握掌心、捏鼻頭,當然也沒忘了順道將怨恨的目光,射向那引起這場騷動的罪魁禍首。
「該死!」有人咬牙切齒,惡罵出聲,「珠珠說得沒錯,『蠻童症』不算啥,『戀夫症』才是真的致命,是咱們瞎了狗眼,引狼入室……」
「本事真好!一點也瞧不出來,頂著一副乖巧文靜的外表,骨子裡卻是個蕩婦淫娃,肯定是眼紅咱們官家的產業,所以想盡辦法混了進來……」
我不是!
我不是的!
我也不想的,我們的動心只是中了蠱而已,我也是受害者的,我不要愛了,我不要喜歡了,我什麼都不想要了……
季雅縮身捂耳不想聽,但那些惡毒的宇句,卻彷彿自有意識地,從四面八方硬是鑽進了她的耳裡。
官至寶試圖用眼神嚇阻這些傷人的話語,卻因女人太多,壓得住東壓不住西,管得住前就管不住後。
至於官盼弟,她原可開口讓大家都安靜下來的,但她沒有,她睜著一雙冷瞳,瞧熱鬧似地站在一旁袖手旁觀。哼!她也想罵,但不消她費力,自然有人會幫她出氣。
「還什麼夫子呢?我呸!假道學,天底下有哪個夫子會不要臉地去勾引自己的學生的……」
「虧虹珠還認她當義姊呢,這個單純的丫頭,掏心挖肺送給了一個禽獸……」
「這種弟媳婦,就算打死我,我也不要!」
「我也不要!我不要這種一肚子壞水的親戚,虛偽嗯心……」
「夠了!妳們不要,我也不要了!」
轟雷一記,沉吼一聲。
官至寶大步跨出人群,他走到季雅身邊,將只會死命地閉眼捂耳咬唇微顫著的季雅抱進懷裡。
夠了,她受夠了,而他也是!
抱著季雅,他轉身面對著所有家人。
「我今天會說這些就是為了不想再委屈她,讓我們愛得正大光明,但如果要讓妳們接受我們的相愛是如此困難的事情,那麼我只好放棄,放棄妳們!也放棄這個家!」
不再言語,官至寶大步地跨出了大廳。
「至寶!」
追出來的是官盼弟,臨出門前還沒忘了叫人去看著父親,怕他氣壞了身子。
「你不要再胡鬧了!你應該明白在這個家裡,你扛在肩上那與生俱來的責任。」
官至寶沒有回頭,嗓音有些疲憊。
「七姊,我沒有胡鬧,也很清楚自己的責任,就是因為這一點,我才會寧可裝病而不願意和大家當面決裂,我整日顧忌著妳們的心情,但我的呢?可有人考慮過了?還是說……」
他冷嗤一聲。
「這事又得靠開會舉手表決來做決議?決議是死的,人心是活的,妳又怎能妄想用一個死的決議來左右一個活人的心?夠了,七姊,我是認真的,只是大家不認可而已,既然達不成共識,那麼我也只有離去了。」
話聲甫落,官至寶快步離去,很快就消失在官盼弟微愕的眸子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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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雨點打在車篷上的聲音滴滴答答,有些吵。
官至寶先掀簾吩咐坐在前頭,戴著雨笠的馬車伕將速度放慢,再將視線轉回來。
他投向的是那始終安靜,目光直盯著窗外,瞳子無神的女子。
她已經這麼安靜地過了十來天了,從那天他抱著她離開官家開始,她就不再出聲,也不再看他了。
離去之前,他帶她到她屋裡收拾行囊,她什麼也沒拿,只將桌上一隻木匣緊揣在懷裡。
--他無聲地盯著她的動作。
在她跟他說的故事裡,那個東西叫做「偷心木盒」,裡頭有本「偷心手札」,因為她在裡頭寫下了他的名字九百九十九次,所以他才會沒考慮身份、沒考慮家人、沒考慮他的未婚妻,而瘋狂地愛上了她的。
真的只是這樣子而已嗎?
他至今無法確定,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對自己一點信心也沒有,也看不到自己的優點及美麗,所以才會打死也不願意相信,不願意相信他的話,不願意相信就算沒了這該死的玩意兒,他還是會愛上她的。
官至寶陰沉著視線,不知道該如何向她證明,其實若真是中了蠱,他也是心甘情願的。
就如同他在官家是個至寶一樣,她在他心裡,也是的。
他不曾愛過郭虹珠,所以她並沒有對不起郭虹珠。
他不曾愛過任何一個女人,所以並不是她偷了他的心,是他願意給她的。
見她始終不說話他也不勉強,知道那場「大堂會審」重傷了她。
在做出那件事之前,他不是沒盤算過這樣的結局,但為了兩人的將來,他一定得去做。
尤其是和郭虹珠的婚期愈來愈近,他雖然可以帶著季雅私奔,但他又厭惡這樣的懦夫行為。
而且如果他真的這麼做了,她只會被人在背後詆毀得更加不堪而已。
所以他還是硬著頭皮做了,為了她和家人公開決裂,但如今看來,不單是家人不肯原諒他,她也是的。
離開官家後,他先帶她去買些換洗衣物,再到錢莊兌了現銀,他用的是多年下來攬的私蓄,離開官家他不怕,因為相信自己有本事,可以養活她和自己,甚至是他們未來的兒女。
至於下一步他還沒想好,或許是先和東風到關外去做點馬匹買賣生意吧,反正他自恃有頭腦有氣力,再創生機不難。
是的,不難。
但他眼前已經碰到一個大難題了,那個大難題就在她身上,她看來與他毫無共識,原先她就已經口口聲聲說要離開他了,但他只當那是因為旁人的壓力所導致,但現在沒有官家人、也沒有郭虹珠擋在他們中間了,她求去的心卻依舊。
她那遇事則躲,遇難則閃避的壞毛病,似乎變本加厲。
自知力不及他,逃不走、跑不掉,於是她用了消極的抗議--
她不跟他說話,也不再看他了。
先前他的「蠻童症」是假的,但此時她的「不語症」卻是真的了。
就在他思索之際,一道驚雷打下,他看見她不自覺地瑟縮身體的反應,忍不住將身子挪近並溫柔啟口。
「妳會怕嗎?」
他移近,她縮退,官至寶歎口氣,知道在她眼裡,他比雷聲還要嚇人。
「妳到底要氣到什麼時候才肯跟我說話?」他無奈地看著她,緩緩又加了一句:「夫子!」
這兩個字才出口他就後悔了,因為看見她將頭埋在膝上,雙手捂耳,用力搖頭的反應。
她終於肯出聲了,但是她發出的是尖叫,一邊抱頭一邊歇斯底里地搖頭尖叫。
「不是!不是!我不是夫子!我不是夫子,我是個壞人!我是個小賊!我是個小賊,一個會偷東西的小賊……爹總說做人要有骨氣,我做錯了,做錯了,讓爹在九泉之下蒙蓋了,還有虹珠對我那麼好,我卻害她哭了……」
季雅一邊尖叫,一邊握拳敲頭,敲得用力,敲得使勁。
「夠了!」官至寶連忙制止她,將她摟進懷裡,再將那意圖傷害自己的小手箝制在身後。「我說夠了!」
「不夠……不夠……」季雅一邊搖頭,一邊在他懷中低低啜泣。「根本不夠的……全都是我的錯……我的錯……虧你家人那麼信任我,我卻偷走了官家的至寶……害你爹娘和姊姊們都傷心、都對我失望了……我是個賊……我是個壞人……」
「不要再把所有的錯攬在自己身上了!」官至寶怒吼出聲,感覺自己也快要像她一樣,被逼瘋了。
冷靜!冷靜!他告訴自己。
深吸口氣後,他緊緊地將她摟在懷裡,將下巴擱在她頭頂,不讓她看見他的表情和她一樣的痛苦。
「告訴我,妳到底要我怎麼做,妳才會不再責怪自己?才會肯放過自己?才會願意重新開朗起來?」
聽見這話,季雅在他懷裡僵愣了好一會兒,好半晌後,她那因著痛哭過而沙啞的嗓音幽幽從他懷中響起,「我說了,你就聽?」
他閉上眼睛,無奈點頭,「好,妳說了,我就聽。」
第九章
蘇州城外翠竹茅廬。
小小茅廬有些嫌窄,因為此時坐在裡頭的人,有點多。
一個面有愁容的洛伯虎,一個嘿嘿詭笑的月老,一個鼻青臉腫兼瘸了腿的喬東風,一個陰沉著神色的官至寶。
噢,還有一個季雅。
不過她和眾人隔了段距離,她一個人縮著身子,窩在角落的竹椅裡,不出聲,只是用雙紅腫的大眼睛,靜瞅著窗外,神魂彷彿遺失不見。
在方才官至寶說明了來意後,屋裡就已經安靜了許久,直至此時他開口打破沉默,說話的對像不是洛伯虎,也不是月老,而是喬東風。
「你還沒說你那一臉的傷……」關懷好友,此乃天經地義。「是怎麼來的?」
「原來……」喬東風一開口便牽動臉上大小傷口,疼得他直齜牙。「官十二少還記得有我這個人,還記得要關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