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言愛
「這裡的三明治不合你口味?」
她邀他來這兒的,多少該負點責任吧!
「不是!」他歪歪嘴巴咕噥。
「這裡的服務讓你不滿意?」午餐時間人多,服務小妹是有些怠慢了。
「不是。」有點苦惱的吊吊眉稍。
「咖啡很難喝?」所以他才只咬著杯子?
「不是。」翻翻白眼,一記呻吟伴隨。
拜託喔,變不成他肚裡蛔蟲,她快被打敗了!「你怎麼了?」
「禍從口出。」
成恩迷惑地拍拍額頭。這句話好深喔……
好,他順應民情,多透露一點。「人有旦夕禍福。」
懂了,這句成語她太懂了,「且慢,你人好端端的,幹嘛學別人喊什麼旦夕禍福?」
他放下咖啡杯,一副有口難言的樣子。
「我不介意讓你知道,我不會玩猜謎語。」兩排扇睫很迷惑地眨巴著。
他閉閉眼,虛弱的聲音從齒縫間蹦出,「我……」接下來的字句簡直就是含在舌頭下。
沒聽懂。成恩傾身向前,「再說一次好嗎?」什麼事讓他難以啟齒呀?
清朗的眉峰疊成山,他悶哼出來,「我牙痛。」救命呀!
約莫三天前,他已有感覺靠近咽喉的下牙齦有點凸凸怪怪的,但從小到大沒蛀過一顆牙,加上他每半年看一次牙醫,洗牙保養決不馬虎,怎可能牙疼呢?
他猜就是從波士頓飛來台北的飛機上,他的位子劃在走道邊,靠窗那位快臨盆的孕婦每隔一個小時就跑一次廁所,進進出出的讓他無法沉睡。應該是一整天無眠火氣大,所以三十分鐘前當他咬下第一口三明治時,才猛覺大臼齒已然無法自在咀嚼咬合了。
「牙痛?」水眸翻兩下,她沒聽錯吧?
跟個半生不熟的女人說牙痛,怪彆扭的。宇默放下咖啡杯,很想一個人掉頭回家躲起來悶睡個三天,等這陣疼痛消失後再來面對她。
「我牙疼過,挺難受的。抽痛起來時,連頭皮都好像給一把大鐵錘敲著那樣難以忍受呢。」成恩發出同情之鳴。
他忙點頭,「對。」她說地深得他心,真是「痛」有慼慼焉啊!
「我陪你去看牙醫。」她說。
「不。」
揪著兩彎柳眉,她焦急說著:「有病就得趕快醫,否則出了大麻煩會後悔莫及。」她可是身受其害哪!
「不。我買兩顆止痛藥吃就好。」她能不能少管閒事啊?
「不能亂吃止痛藥!」成恩跳起來,一把拎住他的衣領。
「你干麻?」形容她像一隻保護小雞的老母雞都不為過呢。
「你為什麼不去看牙醫?」桌下的腳ㄚ子喀喀打起板子。
「我想先吃止痛藥。」他想拉這個熱心過頭的小女人坐下,她知不知道隔壁桌的人都在看他們表演了?
微瞇著晶瞳,她有點明白了。「你跟大多數人一樣怕看牙醫。」
「亂講!」他努力亮開兩排皓牙,嚴聲否認。「我半年就洗一次牙,保養得半顆蛀牙都沒有,不曾遭遇平常人那種恐怖的經驗。」只不過,洗牙時滋滋滋的擦磨聲也夠令人背脊全涼了。
成恩腦子轉了轉,有了計較。「不過呢,你洗牙時應該也聽到過,隔壁診療室的病人若是在治療蛀牙,那種鑽鑽鑽,挖挖挖的怪異聲音,可夠恐怖了。還有,牙醫師那一排礙眼的生財工具,刀子鉗子鎳子樣樣齊全,隨時準備來敲來夾來拔,嚇死人了喔。」
「停!」他嗤哼一大聲:「你以為我怕那些?」
事關大男人顏面問題,他死也不會承認她說對了。他對牙醫生在他口中搞來搞去,搞得全身神經像被通了電一樣毛骨悚然的確深惡痛絕。
「就是嘛,沒啥好怕的,我們看牙醫去!」晶眸閃得好不狡黠可愛!她過來挽住他的手膀了。
啊?大意中招了!他又次擰著眉頭,救命呀!不去啦……
★★★
讓人全身緊繃的答案揭曉時刻──
大醫院的一名主治牙醫師說:「談先生,根據這些牙齒X光片判斷……」
「怎樣?」宇默悶著聲,精厲眼芒直逼醫師,「你快說!」
「你長智齒了!下面的兩顆同時『出洞』。」
「什麼?」長智齒?他,三十歲了才長智齒?
「噗哧!」坐在陪診椅上,成恩忍不住先笑了出來。
宇默斜躺在牙科診療椅上,捂著疼痛的兩個臉邊,瞪她一眼。
「不好意思,我以為只有小孩子會長牙。」她伸伸小舌頭。
「你長了嗎?智慧長出來了嗎?」他記得中國人有一句老話,智齒就是智慧的象徵。
她尷尬地抓抓長髮梢,「對不起,其實我也不知道耶!」
「一般人的智齒若在二十歲前長出來,大概都沒有特別的印象。像談先生這種『大器晚成』型的,一定會痛到無法忍受。」牙醫師說的頭頭是道。
宇默語氣很不平了,「我哪裡不能忍受了?你只要告訴我這疼怎麼解決。」
「一般人總會先吃點止痛藥。」醫生說。
宇默斜瞥成恩一眼,眼神分明就在告訴她,都是你大驚小怪!成恩小腦袋慚愧地點到胸前。
疏料,牙醫師慢條斯理又開口了,「但是,那只是治標。這麼遲才想竄出來的智齒,百分之九十是長不出來了。以後每隔幾個月,當它又想往上冒時,你又會吃痛一次。」
這不就等於身上安了不定時炸彈嗎?宇默心中大呼倒楣!「如何治本?」
「你是我今天最後一個病號,我可以晚一點下班,馬上幫你開外科刀,一次解決,四顆全除。Miss徐,準備。」充滿醫德的醫生對一旁協助的護士下達指令,開始磨刀霍霍了。
「為什麼連上面兩顆也要拔除,他們又沒作怪!」宇默發覺不對勁了。
「這叫一勞永逸,我通常是這麼建議病患的。反正打了局部麻醉藥,拔兩顆或者拔四顆沒差別,都是小手術一樁而已啦。」牙醫說。
可是拔兩顆的時間會短一點。還有,這叫小手術嗎?剛剛檢查的時候,牙醫也說了,齒顎神經和腦神經是隔壁鄰居,總是有難同當,所以他才會痛得像掀了頭皮般。跟腦子扯得上關係的手術無論如何都不該稱為小手術!
他心裡開始呼叫不妙了。
他不要一個不熟悉的醫師替他動刀,他想回波士頓找他的家庭牙醫,可是他在這裡也有重要工作,宇默滿心掙扎。
成恩靜靜站立一旁,看盡他一臉為難的樣子,完全可以體會他面對手術時的心情起伏。眸中秋波淺蕩著溫柔,她走近宇默身邊,拋出一個鼓勵的微笑。
「我想小手術後你需要聘一個短期看護,我可以應徵嗎?」
竟然變成讓她來照顧他?
宇默眼睛上下來回打量他的月租情人,一張悲天憫人的小臉,他彷彿望穿她眼底湧上的擔心、憐憫、悲涼……心裡頭給一縷感動意緒偷偷流了進去。
同樣身體有恙,前一會兒他跟她說「我不必晚上幫你叫救護車吧」,兩較之下,她對他這個陌生人可謂情深義重了!
可惡的他!
清清喉嚨,他努力把唇角往上擠,「小雞婆,我會想要特殊服務的。」佯裝出的曖昧眼神更在她窈窕勻稱的身段上不停溜轉。
她皺皺眉,被他看得心裡直發毛,什麼叫看護的特別服務?腦子裡靈光一閃……難不成他是指日本小電影裡面,那種護士服美少女提供的「X級好事」嗎?
變態!「你想得美!」她倒抽口氣,真想扭頭就走,不理這色兮兮的男人了。
「快,」他指指臉頰。憋住嘴角想抽搐的感覺,哈,就知道她會想歪了。
「呃?」成恩心裡打了個大凸。
「吻一下歡送我挨四刀吧!」像只小狗狗渴求施捨一根骨頭的樣子。
他指的是這種特殊服務?成恩又好笑又好氣,如果不是看在他臉頰都已經腫了的份上,她真想賞他兩拳。「談宇默,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開我玩笑!」
「我哪有。」他喊冤了。
他也成功了!
俏容又展歡顏,帶愁的黑眸明亮了。他朝她擠眉弄眼,「嘿,送個吻當我的幸運符吧!」
他腦筋別選這個眾目睽睽的場合來卡到不好不好?成恩跺了腳,羞煞了小臉,「你饒了我吧!」
小男孩拋下斜坡道的小雪球愈滾愈大,轉眼間變成一顆籃球大了。太棒了,小男孩雀躍地拍著手……
居然又跑出奇怪的小男孩畫面來?宇默怔了半秒鐘。
他本來想放過她了,但又挺懷念她柔軟唇片貼上來的感覺。玩性大起,握住她的小手,他再接再厲出招。「最後機會了,成恩。我等一下也許會昏睡,夢見你甜美的親吻總比夢見一把血淋淋的手術刀好吧?」
她柔叱著:「聽你鬼扯哩!」然而不知怎地,心頭硬是抽了一下。小手術也不是完全沒有風險啊!她不忍弗逆一個即將面對手術關卡人的願望。
願望呀願望,如果不是一個心願,她也不會出現在他眼前。心腸一軟,她傾身在他額上印上一吻,低聲喃著,「記得我,短短的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