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季可薔
一道裹著深色斗篷的倩影由樹叢後晃出來,飄飄然恍若足不點地,兩束清冷的眸光如箭矢破空,狠狠射向她。
雲霓瞪著那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容顏,頓時了悟,「是妳!」
她是海珊瑚,那曾經偽裝成山野村婦收留她,卻暗謀奪取她性命的女子。
「是我。」海珊瑚粉唇怪異一牽,以眼神示意黑衣人放開她。
雲霓得了自由,並不急著脫逃,一面暗暗觀察週遭地形,一面淡聲問道:「妳近日在宮裡假扮我,過得還快樂嗎?」
「非常快樂。」海珊瑚微笑更深,神情愈發詭異。「若是妳永遠不回來,我就會更快樂了。」她好輕好柔地說道。
雲霓敏感地聽出其間隱藏的危險況味,她悄悄留上了神。「我當然要回來。這是我的國家,我才是真正的公主。」
「妳是公主,難道我就不是嗎?」
雲霓一震。「什麼意思?」
海珊瑚不解釋,逕自走向她,滿是恨意的眼神落定她身上。「妳為何沒死?」
雲霓為那樣的眼神心驚,表面卻力持鎮定。「妳的刀刺偏了。我醒來後逃出小屋,一隊經過的難民救了我。」
海珊珊聽著她的解釋,神情陰晴不定,不敢相信她竟會如此幸運。
「妳應該死的。」她冷瞧著雲霓,一字一句,陰森地吐落:「這世上,有妳就沒有我。」
雲霓戒備地望著她。「妳為何如此恨我?妳究竟是誰?」
「我是誰?」黛盾斜挑,跟著,是一串狂笑。她笑得淒厲,笑得張狂,銀白月光下,她不停顫動的身影看來竟似孤魂野鬼,格外詭魅。
雲霓不禁打個冷顫,驀地,海珊瑚止住笑聲,冷冽的目光意味深沉地盯住她。
「我是雲霓。」她嘶聲道,「只要妳不在,我就是妳,就是妳!」
蝶袖倏地翮揚,銀刃冷光突然射向雲霓,她駭了一跳,倉皇退一大步。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人影急促掠過,擒住海珊瑚握著刀刃的藕臂,激顫的嬌軀亦被緊箍入懷。
「放開我!讓我殺了她,我要殺了她!」她直覺地掙扎,歇斯底里地狂喊。
「妳給我冷靜點!」凌厲的嘶吼如暮鼓晨鐘,喚醒了海珊瑚,亦震動了雲霓。
雲霓揚起眸,望向那及時救了她一命的男子,赫然發現竟是風勁,她的表哥。
「你怎麼……會在這兒?」海珊瑚一見是他,宛如老鼠見到貓,整個人癱軟,幾欲暈去。
見狀,風勁一向不動如山的表情竟略略崩毀,雲霓不敢置信地注視著這一幕。
她那英明果斷的表哥,待人處事總是絕對的漠然,完全的氣定神閒,由來只有他人在他面前崩潰,而他從不動搖。
可今夜,他竟為了一個假冒她的姑娘,失去了一貫的冷靜。
「妳還好吧?珊瑚,振作點!」他低喊。
「你、你在叫誰?風表哥,我不……我不懂。」海珊瑚強自揚起蒼白的唇,顫巍巍地笑。
「妳不必瞞我,我都知道了。」他不忍地看苦她。「我早知道妳不是雲霓。」
「你、你怎麼……我是雲霓啊,我真的是,真的是。」海珊瑚辯解。
他無語,沉著臉,陰鬱地望著她。
雲霓心念一動。看來風表哥和海珊瑚並不是串通好的,他也是事後才發現她是假冒的。
「你……何時知道的?」海珊瑚啞聲問。
「那天晚上妳來寢宮找我,我就猜到了。妳對我喊冷,說妳怕冷、怕痛,那時候我就猜到了。」
「為、為什麼?」
「因為雲霓是個公主,她從小是讓每個人疼著長大的,她不知道冷,也不曉得痛,她從未嘗過這些滋味,又如何會懂得害怕?」風勁沉聲解釋。
海珊瑚愣了愣,半晌,忽地微笑了,淺淡的笑痕,噙著某種難以捉摸的絕望。
「風表哥,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我虛榮、低俗、心地惡毒,一點也不像個高貴的公主,我居然還在你面前假扮雲霓?我是不是很可笑?是不是?」
「妳不可笑,珊瑚,我從不這樣覺得。」
「我差點殺死雲霓,你會怪我嗎?」
「我不怪妳。」
「可是,你不會要我了,對不對?雲霓回來了,她聰明靈巧,宅心仁厚,比我更適合當千櫻的女王,對不對?」
風勁不語。
「你不必安撫我,你告訴我實話,說啊!」海珊瑚催促他。
雲霓也望向他。她也很想聽到風表哥的答案。在他眼底,她配得上當千櫻的女王嗎?
「……雲霓確實比妳適合。」
這答案,震動了雲霓,卻好似早在海珊瑚意料當中。
海珊胡表情迷離地微笑。「比起我,你更希望她當千櫻的女王,對嗎?」
他默默頷首。
她好像要哭了!雲霓驚懾地望著海珊瑚,前一刻她還狠絕地拿刀意欲刺殺她,這一刻,她美麗的眼卻含著溫柔的淚霧。
「你放開我好嗎?風表哥。」她央求風勁。明明那麼哀傷,唇畔的笑意卻又那麼清艷動人。
「妳想做什麼?」風勁警覺地問她。
「你放心,我不會傷害雲霓,我只是想看清楚你。」
「看清楚我?」
「請你放開我。」她細聲細氣地央求。
他猶豫片刻,終於鬆開了她,她踮起玉足,萬分溫柔又萬分不捨地在他唇上印下一記。
雲霓驚悚。看著一個和自己生得一模一樣的女子吻上自己曾深深仰慕過的表哥,這感覺,好生怪異。
而風勁也強烈被震撼,神情恍惚地輕喚:「珊瑚?」
海珊瑚並不回應,只是緩緩地、輕盈地後退,翦翦秋水一徑睇著風勁,唇畔依然漾著那若有似無的笑。寒風吹來,她衣袂飄飄,雪白的容顏襯著烏黑的發,宛似一縷遺世幽魂,隨時要消散。
「珊瑚!」風勁慌忙想拉住她。
她卻搶先他一步,皓腕反轉,刀向自己,朝胸刺去--
「別這樣!」雲霓驚呼,搶上前去,試圖阻止海珊瑚自盡,只是另一個人還比她快得多,臂膀橫伸,擋住不長眼的利刃,刀刃刺進他手臂。
是那個武功高強的黑衣人,是他拿自己的手臂擋下海珊瑚自戕的一刀。
見血花四濺,海珊瑚似乎大受刺激,軟跪在地,玉手蒙住臉,一聲又一聲,掏心撕肺地呼號。
她心碎了。
雲電怔望著海珊瑚,不知怎地,一顆心隨著那聲聲哀嚎,激烈地進動。她可以感覺到海珊瑚的痛苦,以及沉沉的絕望,她甚至覺得自己的心,彷彿也要被這無情的命運給焚了,燒了,扯碎了,灰飛煙滅。
雲霓撫住胸口,無助地軟跪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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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置妥精神崩潰的海珊瑚及受傷的黑衣人後,風勁親自將雲霓帶回公主居住的鳳凰宮,摒退一干閒雜人等,與她辟室密談。
「究竟是怎麼回事?」經過了幾個時辰,雲霓已漸漸從震驚中回復,冷靜地詢問風勁。「她到底是誰?為何要進宮假冒我?」
風勁定定望著她,「她是妳的雙生姊妹。」
「什麼?!」她一震。
「珊瑚和妳,是雙生姊妹。」風勁重複,聲嗓雖低,語氣卻堅定。
「怎麼、怎麼可能?」雲霓喘不過氣。「她……母后明明只生下我一人啊!我從來沒聽說過我還有個姊妹,而且、而且還是雙胞胎……」
「我知道妳很難置信,我剛聽到這消息時,也大吃一驚。不過我查過了,妳娘的確是生下了一對雙胞胎,當年接生的醫女還活著,是她親口證實。」
「若果真如此,為何父王和母后要瞞著此事?為何這宮廷裡從無人知曉我有個雙生姊妹?為何連我也不曉得?」雲霓一連串地追問。
「因為妳父王擔心若是同時留下妳們兩個,到時該立哪一位為王儲好?妳們容貌相仿,誰也分辨不清,若是成了野心份子利用的對象,發起奪權政爭就不好了。為了以防萬一,他決定將其中一個送交民間撫養。」
「於是他選擇送走珊瑚?」雲霓顫聲接口。
「嗯。」
「為何……不是我?」
「妳們姊妹倆滿月那天,妳父王命人搬來一堆物品,一一在妳們面前展示,妳撿了文房四寶時笑得最開心,珊瑚卻喜歡胭脂水粉。妳父王認定妳才是叮造之材,便決定留下妳,送走珊瑚。」
「就這樣?」雲霓愕然。就憑如此草率的試探父王便能忍心送走自己的親生女兒?「他怎能這麼做?」這作法,和羽帆的親娘為了催生皇子卻害他身染寒疾有何不同?
「為了國家安定,有些事不得不做。」相較於她的激動,風勁反而顯得冷靜。「珊瑚被送入民間後究竟發生什麼事,我並不確定,只知道她似乎吃了許多苦,後來被我父親偶然遇見了,收養來做義女。」
「你父親?」雲霓又是一愣。「風城的城主風玉?」
「不錯。」風勁表情沉重地頷首。
雲霓默然不語,眸光流轉,窺探風勁黯然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