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夙雲
「放開我,你沒有資格碰我。」
「你不說,我就永遠不鬆手。」他的語氣透露著堅決,雙手加無情的抓緊她的手臂。
雪子痛得齜牙咧嘴。「好,我說,但你會後悔的。」
「說!」
「二十年前的冬天,一個可憐的女人生下一名女嬰,那女嬰沒有父親,因為有個無情的男人拋棄了她們,為了報復,為了洩恨,她詛咒那個男人沒有後代。哼!寒冷的十二月,她將那名女嬰丟入冰冷的河水中,讓她活活凍死。」
「天啊!你殺了我們的孩子。」他無力地癱在椅子上,眸裡盈滿淚水,一下子彷彿老了好幾歲。「你要我愧疚一輩子,是不是?為什麼在二十年後,你才狠心地告訴我,我有個女兒,而這孩子卻死了?雪子,你好狠啊!」
「是嗎?」她優雅的坐回椅子,雙腳交疊。「我最狠的一面還沒展現!」她甜甜一笑。
她失去了一個女兒,而且自己就是劊子手,可是,為什麼她如此鎮定、如此無所謂?沈了然不敢置信她的無情。
「從這件事,相信你一定能明白,如果我得不到那塊土地的所有權……相信我,你的事務所一定得關門。」
沈了然突感頭暈目眩,眼前一片黑暗,整個人往後倒去……
「瞭然。」陳花絨扶住他,語氣中透著關心。
他甩開她的手,「放開,不要碰我。」
他把頭埋在雙膝之間,良久,等他再度抬起頭,只見雙眼充滿哀痛。
「現在,你來討價,要我連本帶利帶給你,是不是?」
陳花絨笑笑,表情顯得冷漠,令人猜不透。「一開始我痛恨盛得勝的遺囑分配,但在仔細思量後,我明白這是天賜良機。如果我得到那塊地土地,起碼會擁有十億。但若得不到,我會讓你聲敗名裂,這不啻又是一種報復。不管如何,我都能夠從收漁翁之利。」她站起身。「記住,還有四個月,除非你能找到兆驥,不然你的一世英名,你的事業,都將成為歷史名詞。」
「雪子!」
他痛心疾首的呼喊。「我將盡一切力量讓你得到那塊土地。至於你想怎麼對付我、報復我,我都不在乎。我愛你,這一生一世我只愛你一人。」
陳花絨背對著他。「我找人查過,兆驥人不在台北。兆家在台中太平鄉有一間古厝,聽說那裡住著一名中年男子,我想,他應該是兆驥吧!畢竟,他沒有理由離開家鄉才對。」她扭轉門把。「喔!對了,沈律師,我是陳花絨,不叫雪子,你的情我心領了。」
透過門上的小玻璃,老闆與一位商貴婦人的動作、神情隱約可見。寒穎識相地站在外頭,托著茶水靜觀一切。
大門霍然打開,寒穎躲避不及,一失神,與那女子撞個正著,茶水潑了對方一身。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請原諒我的魯莽。」她緊張的用手輕拍那女士衣服上的茶漬。
「沒關係,只是做事不要這麼莽撞。」她冷冷的道。哇!她好美!典雅的套裝、價值非凡的手鏈、戒指、耳環……把她襯托得雍容華貴、明艷動人,寒穎忍不住猜想,她大概只有三十多歲吧!
「以後做事小心點,這套衣服的價值恐怕用你半年的薪水也還不起,知道嗎?」
「謝謝您,女士,您大人不記小人過,真是好人。」第一次見面,她卻已喜歡上這名婦人。
是嗎?我是好人?陳花絨抿唇自問。第一次,她居然聽到有人說她是好人?!
「小妹,你姓什麼?」寒穎緊跟在她後頭,陳花絨只好隨口找話題問。
「我姓唐。」她爽快地答。
「唐?!」陳花絨頓時感到一陣暈眩,緊靠著牆壁,差點透不過氣來。
她的姓這麼怪嗎?寒穎困惑了。這不是一個很普通的姓嗎?這女士為何反應如此激烈?
今天真是怪事連篇,一下子是老闆看她像鬼,一下子是這位高貴的女士商因她的姓而臉色發白。
陳花絨傷心地看著寒穎。她的女兒如果沒死,應該也這麼大了吧?
但是女兒死了,死在她的暴行之下,她是兇手,冷血地親手扼殺骨肉!她一定是魔鬼!陳花絨猛地推開寒穎,奪門離去。
寒穎呆立了好一會,直覺今天的事真的很奇怪。
兆驥開了近六個鐘頭的車,才回到他出生的偏遠小鎮。
儘管這裡有許多不愉快的回憶,他還是深愛這處淳樸之地。
窗外翠綠的山巒、整齊的稻田、質樸的四合院,一一在他眼底掠過。
兆驥突然停車,大踏步走到一片原野上,「我回來了,我可愛的家。」他狂吼。
然後又自覺羞澀,傻笑著坐回車裡,向家的方向駛去。
轉了個彎,紅轉白瓦的四合院便出現在眼前,老劉早在門外守候。
銀灰色的BMW跑車停在院外。
「少爺,你回來了。」老劉興奮不已。
「劉叔,真高興見到你。」他猛握住老劉的手不放。「是啊,少爺上次回來,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
「劉叔,我是人在外,心繫家。」他有些感慨。
「我知道,少爺,家裡每樣傢俱我仍保存完整,隨時等著你回來。」
兆驥環顧四周,與他三年前……不,十年前離開時完全相同。只是,景物依舊,人事已非。
「少爺,不要難過了!」老劉瞭解他在想些什麼。
「劉叔,謝謝你幫我打點這兒的一切。」
「哪兒的話,守著這座古厝、守著你母親、守著你,是我畢生的責任。」老劉忠心地說。
兆驥的母親兆鈴是兆家的獨生女,年紀輕輕就成了未婚媽媽,保守落後的村莊使兆鈴備受折磨,飽受他人的冷言冷語、指指點點。
只是,她從來無動於衷、視若無睹,從不肯透露兆驥的父親是誰,直到她過世前。
知道自己的父親是鼎鼎有名、叱吒風雲的人物——盛得勝,兆驥備受刺激,原來有錢有勢的男人就可以始亂終棄、玩弄女人,不認他們母子。
就這樣,他離開家鄉,到美國打拼,開創自己的天下。他努力不懈、任勞任怨,發誓要超越盛得勝。
只可惜,一切都是白費。盛得勝死了,一切都結束了。
兆家世代務農,安守本分,只有一塊還算有價值的地和一間古厝,在兆鈴死後,這些全歸兆驥所有。
兆驥進了大廳,怡然自得的脫下西裝與皮鞋,換上一件無袖汗衫和短褲。
「少爺,穿鞋。」老劉手拿一雙拖鞋。
「不,劉叔,你忘了,這才是真正的我。」他爽朗的道。
「是,我知道少爺永遠是屬於這地方的。」
「沒錯。我永遠屬於這塊土地,愛太平、愛古厝。」他意味深長地看著窗外。
「少爺,既然如此,你就該認祖歸宗,改姓盛才是。」老劉乘機提出。
「劉叔,你……」他驚愕連劉叔也如此勸他。
「孩子,聽我說,盛得勝生前數次抱病前來,在你母親的墳前懺悔。其實,他是愛你的,要你改姓盛是他的希望,也是你母親生前未了的心願。」
「真是好笑,他從未盡過父親之責,如今沒有子嗣才想到我,那我算什麼?是狗、是豬、還是物品?」他嘲諷道。
「孩子,別再怨懟了,盛得勝的財產可說多不勝數,我相信,他一定留有大筆遺產給你。」老劉心虛地假裝猜測。
「錢、財產、土地,我不需要,也不想要,要我改姓,門都沒有。」他倨傲地說。
「可是,盛得勝的律師會找你,陳花絨更是不會放過你。」老劉緊張的提醒他。
「什麼意思?」
「我只是……害怕,怕他們對你不利罷了!」
「劉叔,你太神經質了。放心,順其自然吧!我不知道盛得勝遺囑的內容,但是無論他怎麼分配,我都不會在乎的。」他伸伸懶腰,「對了,山裡的小木屋現在如何?」
「還好好的呢!門前種了青菜,還養了幾隻雞,前陣子已接水管至木屋,可直接飲用山泉,另外還加蓋了浴室、廚房、有床、有被子,只是,沒有瓦斯、電視和冰箱,燒菜要用木頭。」
「這麼說,住那裡不會餓死就對了。」兆驥的目光炯炯有神。
「少爺,你真愛說笑。我知道你很喜歡小木屋,就每天騎著機車,到那裡整修、種菜,我相信,少爺一定會回來的。」
「劉叔,謝謝你。」
小木屋築在兆家那塊山坡地的一片凹穴裡,是兆驥年少的避風港,也是他擺脫禁錮的地方。他愛極了小木屋,那地方是如此遠離塵囂,如此渾然天成。
「很好,明天一早我就到木屋,享受一下田野生活的趣味。」
「少爺,那地方太偏僻,離其他住家起碼也有二十多公里,你一個人住那,我不放心。」
「剛才不是說了,不會餓死的嗎?放心,我不會有事的,我是那種生存能力很強的人。」他自信的拍拍胸脯。
「那老劉陪你去。」
「不,不要。劉叔,我想單獨一個人在那裡靜一靜,思考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