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蕭如安
陸正揚看著一臉憂心忡忡的她,也不好打擾她的思緒,怕自己一開口又沒好話。
他只能全速地猛踩油門,在最短時間內幫助她火速地趕到醫院。
但是終究還是晚了一步,當他們來到加護病房時,於伯正好被蓋上白布推了出來,而扶在推床旁邊的正是神情哀淒、眼淚橫陳的於妃莉。
於妃莉一看見陶起得,淚水又紛紛而下,撲進了陶起得的懷裡。
「小陶,爸爸他……」於妃莉泣不成聲地哽咽著。
陶起得紅了眼眶,眼淚也跟著撲簌簌地掉下來。
她是阿莉此時惟一的支柱,儘管她也想放聲大哭,想找個人來依靠,可是她不能。
「阿莉,別這樣……」
「小陶,爸爸走了,爸爸走了……」於妃莉哭得肝腸寸斷。
「我知道……」陶起得淚水盈眸。事情怎會來得這麼突然?
於妃莉只是哭,一徑哀傷地哭,像是要把五臟六腑全給哭出來一般。
「讓於伯走得安心一點,他不會希望看見你傷心成這個樣子,阿莉……」陶起得忍住悲痛,還要安慰懷裡的淚人兒。
雖然早就有心理準備,於伯的往生是遲早的事,可是一旦面臨生死問題,兩個才剛滿二十歲的小女生,還是無法承受這種人生劇變。
於妃莉繼續哭,不能自己地哭,再加上這段日子,沒日沒夜地照顧爸爸,心力交瘁下,她突然哭聲停止,身體軟軟地昏了過去——
「阿莉!阿莉!你別嚇我呀!你醒醒呀!」陶起得緊張地扶著於妃莉軟軟的身軀。
「醫生!護土!快來呀!」陸正揚大聲喊著。
一旁的醫生、護土見狀,馬上移過來協助,將於妃莉移到另一張的病床上,送往急診室。
陸正揚也感染了哀傷的情緒,他無言地拍撫著陶起得的肩。
「你先去照顧阿莉,剩下來的事,我來處理就好了。」
陶起得泣不成聲,這時候她的腦子一片空白,只能點點頭。
陸正揚陪同醫院的人員,先將於伯移至太平間,接著辦理必要的手續,然後再趕回到急診室。
急診室裡,於妃莉正安靜地沉睡著,手腕上吊著一瓶黃色的點滴。
而坐在一邊的陶起得,流著無聲的淚水,那憔悴的模樣,讓陸正揚也心痛莫名。
比起於妃莉的痛哭出聲,陶起得無聲的淚要讓人更覺得心酸不捨。
半夜的急診室,冷清中有一種寂寥,偌大的空間裡,只有幾張病床上有人,而三三兩兩的陪同家屬,也幾乎都半睡著。
陸正揚來到她身旁,右手的大掌輕輕撫上她微顫的肩。
她能感覺到他手掌所傳來的微微暖意。
「到外面談談吧。」他語氣柔得像水,在深夜時分,特別撼動她哀傷的心。
她看了於妃莉一眼,暫時應該還不會醒,點了點頭站了起來。
他還是撫著她的肩,帶著她來到急診室外的長排塑膠椅上。
他拿出面紙,遞到她的面前。
她機械式地接過面紙,擦著那源源不絕的眼淚。
「想哭就放聲地哭吧。」他不能體會親人過世的傷痛,但是他至少知道,她現在身邊需要一個人,一個能替她分擔哀傷的人。
她是真的好想哭,痛快地哭!於伯和阿莉是她惟一的親人,她所做的一切也都是為他們所努力,如今精神支柱消失了,以後她該怎麼辦?又該如何地過下去?
她的心就這麼碰碎了,以往強裝的堅強,都不見了。現在有另一個胸膛可以暫時讓她避風雨,她就這麼無所顧忌地躲進了那個厚實的懷裡。
她悶聲地哭,不敢在這深夜時分,引起更多的側目。
他雙手環過她抖動的雙肩,輕輕地拍撫。「哭吧,把心裡不如意的事都哭出來吧。」
她那份偽裝的堅強,徹底地崩潰在他溫柔的話語裡,但她還是沒能放聲地哭,只是不停地流淚,直到淚濕了他的衣襟,她才漸漸收住淚水。
「我從小就是個孤兒。」她眼底因為回想起以前的事而有了暫時的光彩。
他凝聽著,不敢打斷她想說話的念頭。
「我是被丟在孤兒院門口的棄嬰,從小就不知道有家庭的感覺是什麼,直到我上了國中,和阿莉成了同班同學。」她吸了吸員才又繼續地說:「於伯和阿莉沒有嫌棄我是個孤兒,反而要阿莉常常帶吃的用的給我,而我也就順理成章時常往於伯的家裡跑。
「我知道於伯和阿莉生活得也不好,但是於伯看我和阿莉這麼投緣,在我國二那年,向孤兒院的院長表明願意扶養我的意願。
「於是我就搬進了於伯的家,雖然於伯沒有正式認養我,但是只要是阿莉有的,我也絕對不會少,他待我同如親生女兒一樣……」
想到於伯的好,剛停止的淚水又迅速氾濫成災。
陸正揚忍不住好奇心問著:「那阿莉的母親呢?」
「在阿莉很小的時候,她媽媽就過世了;於伯為了方便照顧阿莉,以開計程車為業。」
他聽著她娓娓訴說,能明白於伯在她心裡重要的地位。難怪她會為了於伯去當小偷,甚至為了於伯的病不惜出賣自己。
他很想問出,她怎麼學會當扒手的本領,可是在這種不對的時機下,他還是忍住好奇心,沒有問出口。
「別難過,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你應該慶幸,於伯早日脫離了病痛的折磨,他在天上會過得快快樂樂,也會保佑你和阿莉的。」他像安撫小孩子般,又哄又騙的。
「我只差沒喊他一聲爸爸而已,他其實就是我爸爸,是爸爸!你知道嗎?」她雙手放在他的腰側,死命地拉緊了他下擺的衣服。
她輕輕啜泣著,忍住悲傷,這幾個月於伯的病情,已讓她和阿莉身心俱疲了。
於伯一發病就住進了加護病房,因為肝癌來得又凶又猛,讓她們這兩個小女生,毫無應變的能力。
一經檢查已經是肝癌末期了,醫生說他只有不到半年的生命。
當時她們能做的,只能讓於伯安心度過最後的日子,並接受最好的醫療資源。她們不敢想未來,未來對於她們這個年輕的小女生而言,是太奢侈的夢。
「我明白,這些我都明白!」他輕聲地說著。
「可是,我好後悔,於伯在的時候,我竟然沒能喊他一聲,他一定很遺憾沒能在世時聽到我叫他一聲爸爸……」她自懊著,叫了多年的於伯,讓她不好意思去改這個口,沒想到所有事,都要等到來不及了,才會去想到懊悔。
「那只是稱呼,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你的心意,你對於伯的孝心。」
他和她的對立在這個時候不見了,有的只是對她痛失親人的傷悲,看她瑩瑩粉淚,一點都沒有初見面時小男生的霸氣,他對她的感覺在這一刻間又變了。
她從回憶中清醒時,感覺到他溫暖的胸膛,羞赧悄悄爬上心頭,她推了推離開他的懷裡,卻沒有勇氣看著他。
她除了於妃莉外,沒有其他親近的朋友,更沒有向其他人吐露過心事,沒想到在這最脆弱的時候,卻是這個一直跟她針鋒相對的人守在她身邊。
「謝謝你。」忙了一整夜,天光已經微微亮起。
「別這樣說。有我在,後事我會幫你和阿莉處理的。」感覺到她的羞意,在這個時機,他雖然沒有任何遐念,但還是保持君子之風,輕輕地隔離了原本緊密她的身體。
第七章
天已亮,新的一天又開始,對于于伯的過世,於妃莉和陶起得才稍稍平靜哀慟的情緒,接受這個事實。
陶起得沒有傷心的時間,於伯的後事、阿莉未來的棲身之所,都還需要她的打理及解決。
看著阿莉還是呆滯的神情,陶起得就知道自己該振作起精神。她不能倒下去,否則軟弱的阿莉該怎麼辦?
當一切手續都辦妥時,已經過了中午,陶起得雖然一整夜沒睡,但還是護著阿莉,隨著陸正揚一同辦完所有的事情。
「謝謝你。」陶起得對著陪著她一整夜的陸正揚有著感激的心。
他一早就幫她和阿莉買來了牛奶和麵包,還替她們穿梭在醫院的各層樓。
她沒想到之前處處挑剔她、為難她的人,會是這樣善解人意。雖然有過那一夜苦有似無的情愫,但是畢竟兩人爭吵時多,沒想到,他竟也是為她支撐起快要倒塌半邊天的人。
「應該的。」他身為人民的保母,應該替有困難的人民服務,何況她和他還有淵源,他更不可能袖手旁觀。
「小陶,現在該怎麼辦?」於妃莉的雙眼又紅又腫,她不敢想像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之前她都是以醫院為家,現在於伯去世了,就不能再待在醫院裡,但她又該往哪裡去呢?
陶起得鼓起勇氣,硬著頭皮對著陸正揚說:「阿莉可以先暫時住你那裡嗎?」
陸正揚完全失去了跟她鬥嘴的興致。
「我先送你們回去,你們兩個也要好好梳洗整理一番,順便好好休息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