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郭晏光
我胡亂的收拾書包,一邊看著他的背影。他今天穿著白色襯衫,灰亮的西裝褲,搭配咖啡色的短筒馬靴。光是背影,就讓人感覺到那股懾人的氣質。我突然荒唐的想著領帶呢?忘了他是否打了領帶。
收拾好書包,我走向後門準備離開教室。走到門口,視線越過走廊,看到廊外傾盆的大雨時,整個人都傻了。看我愣在那,米俊寬的聲音飄了過來:「很晚了,還不趕快回去。」
說完將電燈關掉,往辦公室的方向走去。
我走到一樓,駐足在廊上,望著天空,看著雨從天空上嘩啦啦的掉下來。那感覺真是奇妙!像是千軍萬馬往你踐踏而來,卻是事過無痕,只除了身上一點濕意。我一直抬頭望著天空,覺得自己將要融在雨點中了,直到一個黑壓壓的東西,往我頭上罩來。
我胡亂將那東西從頭上抓開,回過身,生氣得就要破口大罵,「碰」一聲,鼻子撞上牆壁。我捂著鼻子,低聲咒罵倒霉,張開眼睛,才發現那堵牆原來是米俊寬,再看看手上抓的東西,是他的西裝上衣。
我仰頭看著他,手上仍抓著他的西裝,他看著他的衣服說:「妳沒有帶傘,披著吧!」
說完便往雨中走去,我兀自站在廊下。他回頭,人已經在雨中,大聲說:「還不快走!」
只我只好罩上他的衣服,快步跑進雨中,緊挨著他跑到校門口。
校門口空蕩蕩的,鳥屎都不見一粒,只有無盡的雨從天際一直傾落。兩人躲在薄弱、毫無護衛力的屋簷下,雨從四面八方傾沒身上。米俊寬雙臂一張,用力抱住我,將我護衛在他的遮蔽下,我頭上罩著他的衣服,瑟縮地躲在他懷裡,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
終於,米俊寬攔到了輛出租車,將我拉到身前催促著:「上去。」我趕緊進入出租車內,他一側身,也坐了進來。
我輕輕喘著氣,不敢太大聲。我的書包、裙子、鞋子全都濕了,但上半身還算好。米俊寬可慘了,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裡撈上來似的,發上、臉上一直滴落著水珠。
出租車司機看我們一副狼狽樣,車子駛開了好一會,才問我們上那裡。米俊寬沒有回答,只是轉過頭看我,我趕緊告訴司機家裡的地址。
這時我已經將他的西裝外衣拿在手上,用衣袖擦著臉上的雨珠。他突然將我扳過身去,拿出手帕為我擦淨臉上的濕意,然才開始擦拭自己濕漉漉的身體和頭髮。
我的心剎時混亂到了極點,車裡的空氣也好似冷凍凝結住了,氣氛有點尷尬。司機不時好奇地從後視鏡窺伺我們一舉一動。我看著窗外,雨還是嘩啦嘩啦不停地下。
好不容易終於到家,車子只能停在巷子口,我得自己走進去。一打開車門,雨就嘩啦的跑進來。米俊寬把西裝外衣又罩在我頭上,自始至終什麼話也沒說。我看了他一眼,就衝入雨中,直跑到家門口,才想起,我忘了付車錢。
我跑步上樓,急著想脫掉一身的濕衣服。衣服濕漉漉的黏在身上,那滋味很不好受。經過張家門口時,張亮麗正好打開門,看我一副狼狽樣,嘴角泛起一股嘲弄的笑意。我看她瞥了我放在手臂上的衣服一眼,心裡莫名其妙的感到慌張,無心跟她計較,加快腳步跑上樓去。
還好米俊寬今天上課時,只穿著襯衫,沒穿西裝上衣;還好這時衣服已淋得濕漉漉的,看不出原來的型樣--這時我人已經站在家門口了,為自己這個想法感到可笑。我為什麼要怕張亮麗知道這是米俊寬的衣服?天知道!
我拿出鑰匙開了門,把東西丟在客廳,從房間拿了換洗衣服就往浴室跑,電話偏偏在這時候響起。
我接了電話,是外公。
「阿歡,怎麼沒來外公家?不是說好下午來的?」
天!我忘了這檔子事!
「對不起!外公!學校臨時有點事,又下大雨。我明天過去好不好?」
「當然好!跟妳媽咪一起來!」
「媽咪沒回去嗎?」我疑惑著。
「沒有。她打電話來說臨時有事。」
「哦!外公,我不跟你多講了,明天見面談好嗎?」
「好。再見。」
「再見,外公。」
我掛上電話,跑向浴室,才不到兩步,電話又響了。我猶豫了一下,橫了心,不去理它。
洗完澡,吹乾頭髮,全身輕鬆多了。我斜躺在沙發上,打開電視,看著看著,睡意慢慢爬上全身。矇矓間,聽到什麼陰晴多雨,二十、三十度的。睜開眼,原來是電視在講話,正在播氣象,畫面上幾條不知名的魚游來游去的。我想起了那場大雨,那件西裝--西裝!我坐直了身子,四處尋找它的蹤跡。原來它躲在角落裡,委屈的躺在茶几邊的小椅上。
我對著它發呆,不禁想起它的主人,想起大雨中他的擁抱--臉頰驀的發燙燒熱起來。
第十六章
從上星期六開始,天氣就一直陰晴不定,就像我的心情。
今天都禮拜四了,米俊寬那件西裝還掛在我的房間裡。我實在沒那種勇氣,拎著一件男人的西裝到學校來,用袋子裝又怕折皺了。我將西裝送洗時,洗衣店的老闆一臉疼惜的摸著衣服對我說:
「唉喲!小姐,妳實在真捨得!這麼一件上好質料的西裝讓雨給折騰成這個樣子!」
所以,不是自己的東西,還是多替人家愛惜一下吧!
可是,我一直煩惱著該如何將衣服送還給米俊寬,他卻連提都不提一下。既然他不急,我就放著吧!反正他也不缺那一件衣服。
我還是跟以前一樣,遠遠的避開他。我不是個自作多情的人,事如春夢了無痕,我還是認定,他是個冷漠難以接近的人;那些溫情只是他一時的慈悲罷了!有時,我會問自己,這世上有沒有什麼真正讓我在意、放在心上刻骨銘心的人事物?也許有吧!只是我還沒有遇見。阿花說我太冷漠了,十七歲的我,也許說來有那麼一點點寡情。既沒有少女應有的明媚,也沒有女孩見羞的靦腆,我甚至連天真無邪都不是。
我想,我還是像媽咪的多,我沒有像爹地那般熱情如少年的臉!
星期天在外公家,我就聽到外公對外婆歎息說:「阿歡這孩子,越來越像阿昔。」大概外公歎的是我形於外成於衷的那份冷和淡,也許他看得更深些,我不知道。
我和媽咪真的愈來愈像了嗎?媽咪高貴優雅迷人的氣質我也俱備了嗎?我不太關心這些的。我只是不願意像媽咪,一點也不願意。
媽咪漸漸也不太管我的事了;打從我上了高中以後。她有她的世界,我只要不做出令她丟臉的事,比如零分這類的,我們彼此的生活還是可以聯集得很好。她一直很忙,最近更忙,忙到忘了她還有一個女兒存在。
我想,媽咪也許在談戀愛。
談戀愛--好奇怪的動名詞。對像大概是編號三吧!好幾回,我接到他找媽咪的電話。媽咪什麼也沒說,我也不問。我只要管好自己的事。
小麥和阿花並不知道事實的真正情況。她們見過媽咪,羨慕我有這樣一個氣質高雅華貴的母親。「像貴夫人一樣。」這是她們的話,的確也是如此,杜家三少奶奶畢竟不是等閒之人可以做得好的--像媽咪那樣。
我發現自己最近常常處在虛無的真空狀態中。阿花埋怨我老是心不在焉,小麥也被我昨天上體育課從單槓上摔下來的舉動嚇一跳。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摔疼的不是自己的肉體;我在距離以外審視著自己。
第十七章
醒來的時候,天光依舊晦澀不明。我抱著枕頭,決定曠課一天。
這對我來說不是太困難的事。每天我七點出門上課時,媽咪通常還沒有起床。所以我只要待在房間,讓媽咪以為我上學去了,等她出門後就沒事了。一切就是這麼簡單!我決定曠課一天。
人還是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的,起碼,我改變了自己今天下午必須留校的命運。我只要不去上學就可以避過一切。對!我決定曠課一天。
等媽咪出門後,又過了十幾分鐘,才盡速梳洗換裝,然後躲過張媽媽的視線,成功的遊蕩在溫暖的陽光下。
星期六早晨是很悠閒的時光;我看街上來往的人一點也不匆忙。然而,我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隨時到街上去,永遠有這麼多人在左右奔忙?這應該是上班或上學時間才有的景象,照理講,街頭現在應該空蕩蕩的才對,為什麼事實卻正好相反?任何時候在街頭永遠有一群人在那裡匆忙?像今天,我會在街上遊蕩,當然有我的原因:我曠課,離開常循的軌道。那麼,這樣說來,在街上奔忙遊蕩的人,應該各自有各自的因由情懷了!也許吧!總有些家庭主婦、失業的人出來買菜逛街,找工作碰運氣什麼的,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