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朱若水
別來數載君無恙?憑欄望,知君忘。無垠滄海,記我淚
千行。縱使相連心不識,真情改,誓言淡。
故地猶如舊時樣,水一方,訴情鄉。地老天荒,相偎不
知寒。料得年年腸斷處,騷思台,海水灣。
江南采蘋女任申七夕
好哀怨的一闕詞,句句幽歎,字字神傷。蕭愛目光再移,看見詞旁右上左又一段刻痕題記。
潮來浪往舟是岸,暮再破散垂夕陽。
猛回頭,伊人在。觀海台上,情緊波光。
喜心滿,攜手歸。
詞贈楊妹盈蘋女華岡吳端臨
這闕調的刻痕較前模糊褪談,刻記的時間看來較早。蕭愛手指撫摸壁上的刻痕,不禁又吐息唱歎起來。
想來那江南采蘋女必是形影孤單來此憑弔舊時情懷時,看見壁上這聞華岡吳端臨的題記,才會引發出那闕詞意哀怨的幽歎。
「為何歎息?」秋田托斯卡輕聲的問。
月光如此照耀,夜色如此美好,令人不忍出聲太大,怕驚碎了海面沉影如壁的月光。
蕭愛指指壁上的刻記。秋田托斯卡對壁凝神了一會兒,低語道:
「采蘋女情哀堪憐,但皎月雖明,畢竟無法照亮所有的圓滿。」
蕭愛心中又是一歎。
世事難全。月圓人滿,故事總還是有情意外的另一章。
她望著秋田托斯卡,心中突然一陣冷顫。
第十二章
山風是自然的簫聲,高原在九月仍有驕陽的炎熱下,吹著初秋涼爽的風。夾著落葉初黃,帶著款款詩篇的醉意,一草一木,儘是文章。
高原雖名為高原,實則只是海拔千餘公尺的小土坡,石礫矮草遍面,豈有此理,雜著林木在其中,間有大片較為平緩的草林帶。風景還相當原始,尚未被垃圾文明淹沒。
高原上唯一的一家旅館,就座落在草林上;不遠處被鐵絲網和棘草圍出來巨大的空地,是某財團看中,預備興建旅館的預定地。後方則是林樹叢生的野林。
人類的垃圾文明,慢慢在侵蝕腐化潔淨的自然。高原此時美麗原始的風景,不久將來,將因人類私慾的破壞,腐死成一片絕望的爛土。
「這麼美的風景,這麼美明自然,只怕要不在了!」秋田托斯卡仰望群山,綠眸深邃,閃動著哀傷;神情很寂寞。
後方遠遠走來的蕭愛,心靈受動與秋田托斯卡心意相通而同愁。
「對不起。」蕭愛語聲哽喉,神情比秋田托斯卡還難過。
秋田托斯卡臉上神情中寂寞化為溫柔,搖頭包容說:
「這不怪你,愛。縱然是你,也是無能為力,無可奈何。也許毀滅與破壞,促長進化,好像人類常提的,物競天擇。但是,萬物在地球上共生,人類自取滅亡,卻要其他的生命陪葬,實在——」
他黯然住口。語氣一轉,抬頭對蕭愛微笑說;
「其實,天地之間,又有什麼真正永恆與天長地久?石礫無情生,耐得住黑暗的永恆,然而,永恆的定義又是什麼?是年輪一道一道的添加?還是輪迴生生世世的轉換?生命那麼脆弱,但『永恆』到底又能給我們什麼樣的希望?」
「『永恆』是沒有任何意義的。」蕭愛斷然否定「永恆」。「意識決定存在。我們能珍惜的,只何目前的相依相守。一旦我肉體衰亡,敢飛魄散,世間的風風雨雨對我對你,什麼意義已沒有了。」
「你說到了我的心坎。但是,上天會原諒我們這般自私的相守嗎?」秋田托斯卡愁心悠悠。
蕭愛冷哼一聲。
「連人類這麼自私的動物都捨不得懲罰了,也該原諒我們的自私。」她說:「想要人類重回過去原始社會型態的生活,是絕對不可能的;儘管有良心的人士再怎麼疾呼,自然生態環境勢必繼續遭受破壞,到最後,所有的生物都一起絕種滅亡——我們今日的不安,又顯得出什麼意義?」
「唉!」秋田托斯卡仰天深深歎息。
「你無需難過,托斯卡。」蕭愛平靜地說道。「一顆星不斷亡了,自有另一顆新星再生。宇宙浩渺,想深了,到頭來會發現生命這種現象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在你我的生命消失後,意識不再存在,一代傳遞一代的輪迴,對你我,只是未知不存在的黑洞。」
「愛!」
「我們能珍惜的,只有眼前的相依相守。」
風吹物動,樹葉裡啪嚷嚷嚷,躲在裡頭的草蟲紛紛探出頭,鳴叫嘟嘟,像是在宣言生命與存在的莊嚴,責備蕭愛語詞中,對生命與存在印象不清的褻瀆。
「同樣是有情生,愛,這些草蟲的叫聲似乎在抗議你我稍嫌悲觀的言詞。」秋田托斯卡微微一笑說。
「你怎麼知道這些草蟲是有情生?」蕭愛也笑了,她那裡是悲觀,只是不想以無窮無盡、未知的輪迴來世安慰自己,希望自己更珍視現世罷了!
「萬物皆是有情生!」秋田托斯卡又是微微一笑。「只是看你怎麼去體會、感觸他們的感情世界罷了!我相信你是懂得的!」
蕭愛感激地看秋田托斯卡一眼,嘴角掛著淺淺的笑,感動著他對她的相知之深。
知遇是一場撼動心靈,靈魂與之共鳴的邂逅。蕭愛深深地又看了秋田托斯卡一眼,然後轉望群山。
「托斯卡,你看,那棵白花樹是不是很像你——你在溪流旁的本體?」她伸手指向北邊的方向。
「確實很像。」秋田托斯卡說道:「愛,你真的不後悔跟我回去山上?我只是一棵白花樹——」
「托斯卡。」蕭愛的聲音低低柔柔,充滿感情。「你實在不該這麼說。是你說的,相戀是渴求對方的靈魂;我的靈魂早已疊著你的靈魂,誰在乎拘泥這形體外貌!」
「你說的沒錯。再忍耐三個月,到時我們就可以回去山上了。」
「只希望這期間,別再橫生什麼枝節才好!」蕭愛仍免不了杞人憂天說:「我們已經共同來『面對』了,我心中也不再存有任何屬於過去那種負面的陰影存在。但是——我真的好擔心,萬一讓他們知道——」
「絕對不會的!你別擔心,絕對不會有事的!」秋田托斯卡十分篤定的安慰蕭愛,並且對她鼓舞的笑。
這笑容讓蕭愛覺得十分寬心,完全折服在對他的信賴。
「蕭小姐!」飯店那邊有人在呼喚蕭愛。
蕭愛回頭看了一眼,說:
「大概是工作人員找我有什麼事要商量。我先進去,一會在大廳見面。」
「嗯。」
蕭愛轉身走回飯店。秋田托斯卡則坦身面向陽光,雙臂舉擺指天,凝然不動,靜靜仁立如根生於地的樹木。
他們都沒注意到在他們身後,早已悄悄接近的戴如玉。
戴如玉蛾眉皺得深緊,剛剛蕭愛和秋田托斯卡那席對話,聽得她莫名其妙,一頭露水。
什麼白花樹?什麼形體、什麼永恆、無常?秋田托斯卡明明是人,為什麼蕭愛會說他的「本體」像那棵白花樹?什麼又是「本體」?秋田托斯卡又為什麼承認,說自己只是一棵白花樹?
這種說詞實在大驚人了!依照蕭愛和秋田托斯卡對話的言外之意,好像是在說秋田托斯卡不是人類!
這怎麼可能?戴如玉懷疑她是不是聽錯了。如此不科學與聳人聽聞的事情,怎麼可能真的發生在地球?
她向來自負,自然不認為自己聽聞有誤,但這件事情實在太匪夷所思,她甩甩頭,暫且先將它擺丟在一旁。
她拍掉剛才走經樹叢時,不小心沾動在身上的草莖,昂首挺胸,走近秋田托斯卡。
「誰?」秋田托斯卡暴喝一聲,碧眼泛出寒光,全身肌肉繃緊,籠罩著一種野生動物力求自衛而本能發散出敏感的警戒危險感。
「是我!」戴如玉極力的展露引人的笑容。
「原來是你!你來這裡做什麼?」秋田托斯卡表情很淡,聲音很淡。
「來找你啊!」戴如玉自以為嬌俏的回答道。
上到高原這些天來,她隨時找機會親近秋田托斯卡。得到的反應卻相當冷淡。戴如玉美如天人,是上帝親造的傑作,清麗的蕭愛,也實是比不上。但秋田托斯卡看的是靈魂,形貌於他沒有任何意義,他閃耀如綠寶的眼眸,看的一直是蕭愛。
「找我?」秋田托斯卡的表情通常都很淡,一如植物般的空靈。但戴如玉這句話,讓他不禁地皺了皺眉頭。
「我注意你很久了,秋田先生。」戴如玉笑道:「我發現你有很奇怪的習慣,整天只喝水和作目光浴,不吃其他任何東西;又時而在無人的時候,對著陽光做些令人費解的舉動,氣氛十分神秘。不過,這大概就是你之所以能成為超級巨星的魅力與特質。你的神秘感,一直是大家津津樂道的話題!」
「謝謝你的讚美,戴小姐。你想說的就這些?」秋田托斯卡冷淡地表示感謝,做出想失陪的神情態度。
「當然,我還要感謝你應允接受本社這次的企劃案。能請到秋田先生為本社拍攝專題,是我們無上的光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