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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文 / 甄情

    憶如深思著咬咬下唇,再抿了抿嘴,然後說:「如果真是那樣,那也是我的命。」

    「還有一個問題。」

    她以自光詢問柏青。

    「和美子喜歡耿烈幾乎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實。我們認識耿船長的時日尚短,不能確知他是什麼樣的人。也許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我真的為你擔心,怕耿船長會不會貪享齊人之福。他對和美子如果沒有特殊感情,怎會花大錢買下永樂旅舍,放心的交給她經營呢?」

    憶如忙不迭的為耿烈辯解:「阿冬說過了,耿烈是為了報恩。和美子的丈夫為了救耿烈而死,耿烈覺得他有責任要照顧他們孤兒寡母的生活。」

    「那麼和美子又如何報答耿船長對他們孤兒寡母的照顧呢?阿冬私下跟我大哥閒聊的時候,笑著說他們曾恰巧在深夜時看到耿船長與和美子一前一後進風呂屋。」

    憶如張大嘴巴,可是發不出聲音來,心像被狠狠刺了一刀。

    「我不是故意要破壞你對耿船長的感情。」柏青柔緩的說。「我只是盡我做四哥的本份,把我所聽來的和我顧慮的,說給你聽。憶如,你如果需要我幫你做任何事,我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她搖搖手,神情呆滯的說:「你讓我一個人安靜的在這裡想想吧。」

    第九章

    憶如在前院的一棵柿樹下不知呆坐了多久,她聽到自中庭傳來一些喧嘩聲,想必是船員們陸續去泡湯。她開始想像耿烈的生活,這才發現前幾天他雖然對她講述過他的身世,但她對他的瞭解實在不多。譬如,她完全不知道他曾擁有過多少女人。

    單純如她,雖然平常接觸到的多是佛門人士,但她並非不食人間煙火;每個月總有一兩次會隨井大娘上街,買點用品。繁華的泉州商埠,經常可以見到來自各地的船員,她就曾親眼見過,幾個打扮得嬌艷妖嬈的女人,煙視媚行,舉止輕浮的當街勾搭兩個膚色較黑的南洋人,她們大膽的行徑,令憶如至今仍記憶深刻。

    之前並不介意耿烈他娘出身娼門的億如,此刻突然有點介意起來。不過,她更介意的是,耿烈是否和一般的船員一樣,船每到一個港口停留,就找當地的妓女尋歡?他與和美子之間可有任何曖昧?不然和美子怎會大膽的當眾對他撒嬌,當他是丈夫那樣、無微不至的侍候?

    憶如的情緒頃刻間轉為低落,她願意相信耿烈對她是真心的,可是和美子如果是他的舊愛,那麼她江憶如就是奪人所愛,那樣她對得起和美子嗎?再說,和美子無疑的是個賢妻良母,而她江憶如是個從來不曾下廚的素食者。以前她沒有過要嫁人的念頭,終日汲汲於畫藝的精進,連針線都很少動過,她可有資格做人家的妻子?

    或許她想太多了,耿烈又沒有向她求婚,或許他根本還沒有成家的打算。

    當然會的,耿烈是個正人君子,在他那樣親密的吻了她之後,接下來當然會提親,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怕就怕夜長夢多,淺井丸野不知會不會破壞她和耿烈的婚事。

    憶如就坐在那裡胡思亂想,心情浮躁,充滿了不確定感。等到她發現四周靜得似乎連蛙鳴蟲唧聲都停止了,才緩步走向中庭。

    別人該已入睡了,她悄悄的在陰暗的走廊上走著,盡量不發出聲音。相對於走廊的陰暗,點著數盞石燈的中庭亮多了,憶如看到耿烈打開風呂屋的門走進去。他一向都這麼晚才泡湯嗎?還是因為約了她,所以今天特別晚?

    正要步出轉角,憶如聽到輕微的步履聲,她本能的、做小偷似的縮回腳,把自己藏進廊柱的陰影裡。要是讓人發現她半夜裡在中庭等耿烈,那將多麼不堪。她臉紅心跳的慶幸著,前些天夜裡她和耿烈在卿卿我我時沒被人瞧見。

    步履聲的主人步入憶如的視線內,她訝異的發現和美子只著白色的浴衣,外罩深色的披風,打開風呂屋的門走進去。

    憶如張大了嘴巴,腦中瞬間掠過許多想法。

    他們是約好的嗎?他們一向在風呂屋裡約會?裸裎相見?或許還……

    不!耿烈既然約了她在中庭見面,怎麼可能又約了和美子呢?

    可是,如果他與和美子之間是清白的,和美子怎會厚顏無恥的在這個時候進風呂屋找他?和美子稍早之前已經和孩子們一起泡過湯了呀!

    憶如想像著他們兩個在裡面做什麼……鼻頭一酸,身體軟軟的靠在柱子上往下滑,淚水也沿著臉頰滑到肥邊。

    哪個男人拒絕得了和美子那樣嬌柔嫵媚的女人?憶如見過泡湯時一絲不掛的和美子,男人一定都喜歡那樣豐滿可愛的女人吧?憶如不由得撫摸自己相較之下顯得扁平的胸乳。

    她咬著牙,努力的站直,一步步、艱難的、自卑的走回自己房間。

    等到頭落到枕上,她的淚流得更快。可是一想到明天要去見羽代夫人,她就不敢再流淚,怕眼睛紅腫。她不准自己再去想像此刻風呂屋內的風光。就當那夜與耿烈的交心深談和熱吻纏綿是一場春夢吧!他與和美子本就該是一對愛侶,是她意外的出現,破壞了他們的平靜。

    她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去想爹和娘,他們的緣份是那麼的短暫,她和耿烈的緣份更是短得可憐。唉!其實如果她能及時抽身,能及時在不傷害任何人的情況下就結束那短暫的緣份,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遠處傳來模糊的腳步聲。她屏息傾聽著,判斷那是和美子回房間的聲音。她不禁輕聲為和美子歎氣。耿烈怎不光明正大的與和美子結婚呢?這樣偷偷摸摸的,對和美子太不公平了!他可知道不知輕重的阿冬已經在散播謠言,要是傳得人盡皆知,到時候教和美子的臉往哪裡擺,文音與裕郎又情何以堪?

    耿烈可還記得他與她的深夜中庭之約?他在那裡等她嗎?憶如本已收干的淚不由得又流了下來。她該去見他,要求他給她一個合理的解釋嗎?然而縱使他信誓旦旦要斬斷與和美子的情絲,她的心能安嗎?相見又如何,徒然使心更亂更痛罷了!相見爭如不見!雖然躲不了他一世,但此刻她絕對無法平靜的面對他,那麼,能躲他一時就先躲了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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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迷糊糊的,似乎睡了會兒,又似乎沒完全睡著,一聽到雞啼,憶如還是和平日一樣早起。梳洗的時候,她被自己蒼白的臉色和浮腫的眼睛嚇了一跳。她這副模樣怎能見人?尤其今天要去見羽代夫人。

    她著急的不停用手指繃緊眼皮,希望眼睛能盡快消腫,但是成效似乎不大。幸好井大娘曾硬在她的行李裡塞了些胭脂水粉。憶如以她擅於丹青的妙手,仔細的為自己上粘;結果效果還不錯,看起來有精神多了。不過,她的頭痛仍驅除不了。

    她可能花太多時間妝扮,在她整理畫筆和顏料的時候,女侍來通知她,羽代夫人派來的轎子來接她了。她匆匆收拾東西,背起布袋,走到前院,那裡停了一頂轎子,還有四個轎夫,和一位憶如曾在南福寺見過的中年女僕。她本以為要走路去領主館,沒想到羽代夫人會派轎子來接她。

    「需要我陪你去嗎?」本來在和女僕以日語交談的耿烈轉過身來對憶如柔聲說。

    憶如詫異的看到他雙眼明顯出現血絲,臉色也失去平日的光澤,他的眼神則向她傳遞問號。她頓時感到心疼又愧疚,昨夜她失約了,他等了她一個晚上都沒睡嗎?可是她立即武裝自己的心防,不准自己心軟,寧可讓他誤會她無情,也不要讓這段可能沒有圓滿結局的感情錯下去。

    她以冷淡卻客氣的語調說:「不用,謝謝你的好意,耿船長。我相信羽代夫人會保護我的安全。」

    他的表情流露著掩不住的失望,他遲疑了一下,再輕輕的點頭。「我剛才跟這位加籐桑說過,丸野少爺見過你,請她多留心,她答應會照顧你。」

    「謝謝。」憶如低著頭,逃避他眼底的柔情。

    加籐桑掀起轎簾,用日語說:「請。」憶如便上前,坐進轎子裡。她還真是大姑娘上轎,生平頭一遭,可是並非上花轎,而是上羽代夫人的私人軟轎。耿烈那憔悴的神色和含情的目光令她動容,令她好想投入他懷抱,和他把她所有的疑慮和猜忌都說清楚。可是她怕,她怕萬一聽到的是她不想聽的,那麼她的心會更痛,會永遠也沒有辦法平復。

    領主館十分氣派,比永樂旅舍大上十倍不止,比耿烈還要高一截的土牆,把整座領主館圍得像一座小城,牆外有濠溝圍繞,必須經過一座木橋才能抵達大門,而橋的兩頭都有佩戴武士刀的武士們守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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