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第二春

第16頁 文 / 梁鳳儀

    「我不清楚。」

    「去給我倒杯咖啡吧!」我囑咐她。

    阿珍望住我,沒有即時作出反應。

    我再說:「你沒聽清楚我的囑咐?」

    「不是。但,太太,我正要跟你說,我已執拾好行李,這下我要離開丁家了,只等你醒過來,查翻行李。」

    「阿珍。」我跳過來:「你就是為了昨日幾句齟之故?」

    我恐懼,不要身邊的人都突然離開我,這使我感到孤立、苦愁,更不知所措。

    想不到阿珍竟看著我微微笑,說:「太太,我阿珍不是個有學識的人,但聽人說過一句話,叫做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我老早已萌去志。」

    是語帶相關?還是什麼意思?

    我慌亂地說:「你要辭工,也得跟丁先生有個交代。」

    「早在昨天,我向丁先生講個明白了。」

    「他最喜歡吃你弄的家庭小菜。」我下意識地試圖遊說。

    阿珍笑笑,答:「丁先生根本沒有太多時間在這房子裡吃飯吧!」

    就算這是一句非常平常的說話,在今天聽進耳朵內,都覺得刺耳。

    我臉色驟變,下意識地覺得阿珍根本在諷刺我,於是有點惱羞成怒,說:「好、好、好,要走便走。有錢哪兒請不到女傭?」

    阿珍慢條斯理,將嘴角略略扯高,使那個笑容顯得如此不屑,更令我難以下台。

    阿珍問:「太太,要不要檢查我的行李,我這就要走了。」

    「走,走,不用看了,家裡如有失竊,警察自然會替我抓人。」

    這是個法治社會,我們是受法律保障的。

    我一紙婚書在手,自有我的權威,不是丈夫偶然的花心歪行,就能動搖我的正統地位。

    電話鈴聲猛地響起來,我接聽,渴望是丁松年,結果呢,只是仇佩芬。

    「你還呆在家裡,究竟攪什麼鬼?害我們三缺一,一直伸長了脖子等。」

    天!我完全忘掉了有麻將局這回事。

    「阿珍要辭職,直鬧了半天,我的心情不好!」我這樣說。

    「什麼?女傭辭工有什麼大不了,通城都已是菲籍女傭世界,怕什麼?犯得著影響心情。照這麼推算,若你的股票投資受損,或者發現丈夫走私,是不是立即上吊?」

    真是崩口人忌崩口碗,沒有想到,丁松年才出事一天半天,就弄得草木皆兵,好像周圍人所說的話,全部都衝著我來似。

    我一直鼓著腮,一時間語塞。

    「喂,喂,曼,你仍在嗎?」

    「在的。」

    「還不快快趕來?」

    「我不來了,心裡實在亂糟糟,提不起勁穿衣外出。」

    「神經病。」

    「佩芬,倒是你趕來看看我好不好?」

    「天,真是世界奇聞,你別孩子氣了,要真不想出來,我還要急急另搖電話找腳色。明天我們再聯絡吧!」

    這就掛斷線了。

    整間房子又靜悄悄的只剩自己一人。

    我從客廳,走進飯廳,再走上睡房,轉了兩個圈,決定再躺到床上去。

    蜷伏著,當然的不能入睡,干睜著眼,在床上翻左復右,轉了幾個身,實在再呆不下去了。

    伸手抓著床頭的時鐘一看,一番折騰之後,才不過消磨了十分鐘。天,怎麼好算了?

    實在想不通我現在應該做點什麼事,可以稍平自己心頭的浮躁、憤怒、不安、恨怨。

    丈夫宣佈另有情人。

    丈夫要求離婚。

    丈夫不見影蹤。

    三宗大事,好像在一分鐘之內齊齊發生,教我應接不暇,手足無措。

    第23節

    下一步應該怎麼做?

    下一步、下一分鐘、下一日,對我,完全茫然。

    我急得一手撥開了錦被,霍地站起來,決定要採取一些行動。

    動感最低限度使我覺得自己仍然生存,這很重要。

    更重要的是行動正在進行,給我一個熱切的希望,就是事可轉圜,挽救有望。

    不能像鑽進死胡同內,像掉進一潭死水去,完全沒有辦法,徒呼奈何!

    不,我不要這種山窮水盡的感覺。

    可是,找些什麼來做?想些什麼辦法?

    我瞥見了電話,立即火速抓起來,搖給丁松年。

    必須直接地跟他繼續進行交涉。

    還是他的那個秘書接聽,連他的直線電話都如此安排,是不是為了迴避我?

    我的語氣非常難聽:「為什麼由你接電話?」

    對方稍稍沉默,隨即回應:「是丁先生的囑咐。」

    「丁先生囑咐你跳樓,你幹不幹?」

    「丁太太,你現今仍是丁松年太太,請尊重你的身份,小心一點說話!」

    我氣得發抖,然,心裡卻比方才獨個兒慌失失的好過,最低限度,有人回應我。

    「給我搭予丁松年,你根本不配跟我對話。」

    「丁先生在開會,囑咐了不接任何人的電話。」隨即掛斷了線。

    真真正正的虎落平陽被犬欺!

    這女人是一條狗!

    我怎麼會落得如今的這個下場?不單只是丁松年,連受雇於自己的傭人、秘書都忽然不把我看在眼內。

    我呆住了,想不明白婚後的這幾年,究竟自己有什麼行差踏錯。

    實在想得頭痛欲裂,還是得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堅信自己沒有做錯。

    跟丁松年似乎已失去聯絡,原來一個人要拒絕一個人,只要狠得下心,可以如此乾淨利落。

    我會在頃夕之間,變得孤苦無告,真是太令人驚惶失措了。

    幾經艱辛,才等到兒子富山放學。

    好像剎那間,整間屋子都有了生氣。

    最低限度,我感覺到有個親人在。

    富山看見我在家裡,有點錯愕,問:「你不舒服嗎?」

    孩子對我的關心宛如一支強心針。

    我忙問:「你怎麼知道?」

    「如果不是病了,你怎會在這個時候在家裡。」

    富山的語氣實在並不太友善,竟原來有一點點的挖苦。

    我顧左右而言他,說:「開了下午茶點,陪你一道用好不好?」

    「不好了,你自己用呢?我這就要出去了。」

    「為什麼?」

    「我約了補習老師,她帶我去看電影,並且吃晚飯。」

    「富山,不要去。」

    「媽媽,我說我已約了李老師了,那是一場我渴望看的電影。上次上畫時我錯過了,今次只重映一天,不能放過。」

    「好,好,好,富山,我陪你去看好了,不必帶李老師,今天不是她需要為你補習的日子。看完了電影,我們一起去吃飯。」

    「不!」富山摔下了書包,就要走向大門。

    「你給我站住!」我發怒了。

    「是不是跟媽媽去看電影都算委屈你,你喜歡什麼玩意兒,我都陪你去玩,用不著外人。」

    「這不合理。」丁富山說。

    望著我的眼神毫無恐懼。

    反了,所有人都反了。包括自己的親生兒子在內。

    丁富山還未足十歲的人,就膽敢對生他育他的母親如此無禮。

    我咆哮:「誰個生你?誰個養你的?你竟說跟媽媽一起去玩樂是不合理。你要對外姓人親近,你這就給我滾,滾到那姓李的女人身邊去,永遠不要回來。」

    富山忽然的眼眶發亮,巨大的淚珠滴下來。望住我的眼神依然倔強。

    那一派不肯認輸,認定是我委屈了他的表情,令我更是火上加油。

    自己不孝順,還鄙夷地將莫須有的罪名加到我身上去!

    認真豈有此理。

    無他,父子二人是同心同德的一回事,丁富山身體內流著丁松年的血液,有棄恩忘義的質素在內。

    我氣得無以復加,趕狗入窮巷,老羞成怒,我衝前去,握住了兒子的手臂,一直把他拉出大門。

    富山惶恐至極,高聲叫喊:「不,不,我不跟你去,我要跟李老師!」

    「他媽的,誰希罕你跟在我屁股後頭幹活了,我這就攆你出大門去,有種的去了就別回來!叫那姓李的女人養你、教你、跟你過世,看你是個什麼收場?怎麼了結?」

    我發了瘋似,直把兒子摔出大門去,完全不理他叫嚷。

    他不會死,不會出事。他曉得照顧自己,爭取為所欲為,所有丁家的男丁都是這副樣子,不會有例外。

    我氣得動彈不得,坐在客廳內喘息,像一頭鬥敗了的蠻牛。

    略為定下神來,我明白自己反應激烈的原因,完全是因為受不了丈夫變志的刺激,將小兒子作為發洩對象。

    不能叫我再忍受姓丁的人,自己最最最親密的親屬,為了別個女人,可將我置之腦後。

    如果是,我寧可把他攆出家門之外,整個的相讓,寧為玉碎,不作瓦全。

    第24節

    難道我就沒有自尊了?

    是嗎?忍心趕走兒子,是不是等於可以同樣心腸對待丈夫?

    我輕歎,心是自知二者的分別。

    不住的胡思亂想,哭一下,息一下的,過了好久,好久,抬眼一望,發覺週遭黑暗,原來,已經入夜。

    客廳沒有亮燈。

    也沒有人。

    只剩一人!孤魂野鬼似地蜷伏在黑暗之中。

    我是不是已經死了?

    死了多好,死了不用再打發自己過日子,不用理會丈夫是否會遺棄我,若是我先扔下他不管,必定不會像如今般痛苦,因是我棋先一著。

    對,對,如果未死,可以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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