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第二春

第13頁 文 / 梁鳳儀

    第7節

    我一直以為人生是如一面平鏡的大海,只有在溫暖的陽光下嬉戲調笑的弄潮兒,只有在清風朗月之間寄情湖海的泛舟人。我沒有想過有可能突然翻風起浪,叫坐在幾十尺豪華遊艇之上的安樂人都會目眩頭昏,渾身顫抖,五臟六腑都像要衝出口腔來才覺得安穩似。

    我是不是真的在暈船浪了。

    眼有點花,意有點亂,人開始迷糊。

    我緊緊的以手握著欄杆,睜著眼,似見前頭有只小遊艇,駕駛室在船頂上,有一男一女,相偎相依,男的似乎一手把,一手擱到女的肩膊上,就這麼一陣旋風似,從我們身旁駛過,去得遠遠。

    我干睜著眼,慌忙告訴自己,疑心一定會生暗鬼。那男的像極了丁松年,只是幻覺。

    是的,就是因為聽到剛才的流言,胡思亂想之故。

    丁松年一定不在香港。

    我翻身走回船艙去,斜倚在梳化上喘氣。人要面對現實,是極度困難之舉。

    像等待了一百年,船才泊岸,我才回到家裡去。抓著女傭就問:「先生有沒有電話回來過?」

    女傭搖搖頭,答:「沒有。」

    我慌張地查看親友的記事簿,找出了丁松年秘書家裡的電話,搖去問:「丁先生有沒有留下在馬尼拉的酒店電話。」

    對方支吾著:「沒有。丁太太,反正丁先生明天就上班了。」

    我說:「那麼,給我逐間馬尼拉的大酒店查,看他住在哪兒,然後打電話到我家來,把結果告訴我。」

    電話內沉默了一陣子。我微微提高聲浪,喝道:「怎麼了?你聽清楚我的囑咐嗎?」

    「丁太太,對不起,我現在沒有這個空,今天是假日。」

    「什麼?」我忍不住脾氣,勃然大怒。

    「你再給我說清楚剛才的那句話?」我就看這麼一個小小秘書,敢不敢再明日張膽的頂撞我。

    我賭她不敢。我說到底是她老闆娘,一樣權操生死。

    可惜,這一鋪,我賭輸了。

    對方說:「丁太太,我重複今天是假日,我並不習慣在與家裡人暢聚之時,還要分神處理公事。」

    「你妄視公事的重要性,以及你服從上司的專業操守。」

    「對不起,丁太太,我的上司是丁松年先生。」

    然後對方收了線。

    他媽的,我這一鋪非但輸,而且輸得極慘,簡直面目無光。

    明天一早醒來,第一件要做的事是囑人事部把她革職查辦。

    雖說,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處,我就讓她再顛來撲去地在茫茫人海中再另找浮泡,也好洩我心頭之憤。

    廣東俗語說得對極了:「貧不與富敵,富不與官爭。」我看那些硬要為一口什麼骨氣,而偏要跟有錢人或官家斗的,簡直是白癡。

    丁松年究竟跑到那兒去了?我仍沒有打算放棄,於是自行搖電話到電話公司去,要對方給我查馬尼拉各大酒店的電話。

    一口氣我給接線生說了十個酒店名稱,對方懶閒閒地答:「小姐,我們只可以一次過給你查兩個電話號碼。」

    我咆哮:「這是哪門子的規矩?」

    「這是我們公司的規矩。」

    「對,對,對,你們獨家生意,門口又高狗又大,市民無奈你何。我告訴你,我識得你們公司的主席,將來有機會,我必會提出這個荒謬絕倫的服務態度必須改善!」

    對方慢條斯理地答:「將來吧,將來歡迎市民的任何建議。現在呢,請問還要不要查兩間馬尼拉酒店的電話。」

    我氣得幾乎爆炸,尖叫地嚷:「我必會投訴你這種傲慢無理的態度!」

    之後,把電話摔掉了。

    我叉著手,干坐在客廳上生悶氣。

    完全不習慣如此被人搶白,可是,無奈其何。原來世界上的有錢人也真有受氣的時候。

    把心一橫,真要對這種打一世牛工的小男人小女人說一句活該!

    心浮氣躁,很想要杯什麼凍飲,好淋熄心頭盛火。我大聲叫喊女傭。

    無人反應。

    自管自的擾攘了一陣子,更覺孤獨,沒人理會我生死似。且因喉嚨覺著點痛,更加納悶,乾脆站起來,一古腦兒衝進傭人的工作間去,看他們搞什麼鬼?

    先走進廚房,完全沒有人。

    再推門走進傭僕的起立間,發覺三個女傭,坐著站著,有講有笑,根本閒得慌。

    我忍不住罵道:「你們七老八十了?根本聽不見抑或聽而不聞?難怪把我的喉嚨喊破了,也不管用,原來圍在一起談天說地。要不要多找個伴,湊足一台牌來消煩去悶了?幾千元一個月的薪金,比寫字樓文員還要高,可一點責任心也沒有?」

    在丁家任事最久的阿珍,開口答話:「太太,為什麼不按叫人鈴呢,你不是不知道工人房距離客廳甚遠,且隔著兩度門,我們如何聽得見?」

    我被她這麼一點,分明知道剛才是自己性急,胡亂高聲叫喊而忘了按鈴,可是,凶巴巴的訓下人一頓,才發覺自己戇居,很有點下不了台,於是惱羞成怒,繼續苛責。

    「為什麼事必要躲到小偏廳去呢,不可以留在廚房內聽我們有需要時呼喚嗎?」

    阿珍一臉的不快,也繼續頂撞我,說:「功夫做完了,回到自己的起立間坐坐,聊兩句也是人之常情,怎可能無情白事的站在廚房內等呼喚,我們的職責又不是看更!」

    所以說,為什麼現今人人都用菲藉女傭,不但貨靚價平,單是服從性就無懈可擊。

    看,這阿珍,是恃老賣老也好,是搵錢買花戴也罷,總之,簡單一句話,半句齷齟氣也不打算受。認真今時不同往日。

    我當然也不是省油的燈。

    全世界的人聯手來對付我,我也未必怕,真是。

    於是我厲聲喝道:「你搞清楚自己身份,不要提高聲音跟我講話。要不喜歡,立即走,無人留你。」

    阿珍一怔,居然跟我說了以下的那番說話:「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一日是你主我僕,我當然得聽命於你,但,我也有權選擇結束這種關係的吧?」

    說罷,根本沒等我有反應,轉身就走回工人房去。

    其餘的兩個傭人,也藉故的走開了,隨手抓起一些什麼功夫來做,旨在置身事外。

    我獨自愣在那裡,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真沒想到,身為一家之主,都有下不了台的際遇,成什麼世界了?

    第8節

    我老早應該記得,現今的女傭吃香過大學生,動輒就辭工不幹,搓兩三個月麻將再重出江湖,一樣其門如市。

    這阿珍根本就不是個什麼好東西,只不過在我們丁家一大段日子了,說不上是看著丁松年長大的,但也是自從松年上中學,她就開始在丁家任事。勝在曉得煮兩味,煲一些好湯給松年滋補,如此而已。

    尤其近年,她根本在家務上不需要動什麼手,其餘三個傭人,一個管雜物,一個管洗熨,加上有菲傭輔助,丁富山又有個一天到晚陪著他的家庭教師李芷君。

    說是由阿珍打理兩餐,其實,我們夫婦倆十晚都沒有八晚在家裡頭吃飯。若是在家宴客的話,就更不勞她阿珍姐的大駕了,都是由特約上門來服務的筵席專家弄一席得體酒菜的。

    這麼容易兼舒服的一份工,居然連一兩句閒氣都受不了,真是豈有此理。

    悻悻然,我走回睡房去,躺在床上生悶氣。

    忽然有種不能自制的恐懼來自心頭的孤獨感。怎麼可能一天之內,發生這麼多宗不遂心、不如意之大大小小事呢!是不是自己的噩運要開始了?

    細想,我整個生活圈的歡樂順暢與否其實都維繫在丈夫身上,如果這座靠山有動搖,我要面對的生活問題,有可能多至不可勝數。我連想下去都覺得煩亂。

    試行抓起電話來,再搖到電話公司去查詢馬尼拉的大酒店電話,分別搖去兩間查詢,不得要領。再查兩間,依然石沉大海。如是者,試了六間,再提不起勁去追查失蹤丈夫了!

    隨他去吧!自己可能是捕風捉影而已!

    反正明天就要回來了,我再二口六面向他問個一清二楚不遲。

    翌晨起床時,已經十點。

    一向不能早起,老是要睡過九點,才覺得心上安穩。

    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搖電話到丁松年辦公室,囑咐他那趾高氣揚的秘書說:「丁先生回來,叫他立即給我電話。」因為松年曾說過,他會由機場直接回公司,晚上才返家的。

    「好的。」對方這樣給我說了。

    「你別忘了,今天已是星期一,你要好好辦公了。」

    跟著,我把電話摔掉。

    也許這句話是太不客氣、太小家、太令對方難堪了。我知道其實自己是不必說的。但,世界是欺善怕惡的世界吧,有機會顯一點顏色而自動放棄,經常會後悔。

    我又可是從來受慣閒氣的腳色?

    一直候過了午飯時間,還沒有接丁松年的電話。

    下午,我把牌局推掉,沒有這份心情。

    懶散地在家裡走來走去,收看那些專為婦女而設的電視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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