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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頁 文 / 梁鳳儀

    今日,無論游通元是代表個人,向榮必聰發表意見,抑或背後有一撮人指使,榮必聰的答案都是如此決斷和清楚的。

    他對政治不會直接參與。

    除了性近與否的問題之外,最重要是他有一個強烈的信念。

    榮必聰對所有人生極嚴肅的事,都認為是自動自覺的本分,不應該耍手段,用心機去巧取豪奪。

    他心目中認為生命中最莊嚴聖潔的事,就是對民族、對國家、對骨肉和對摯愛女人的感情,以及通過這些感情帶動的相應行動。

    榮必聰有生以來從未耍過手段去獲得一段愛情,愛情對他是在無條件之下產生的互相敬重。同樣,愛民族愛國家愛家鄉,從而出心出力作貢獻,也不應以回報作為大前題,只可以將回報視如連鎖的一個可能副作用。

    他從來都不曾在嚴肅問題上讓過步。

    為了這重堅定不移的信仰,他寧可遠離那些政治遊戲,避免跟志在權位的人發生對己無益,對祖國對香港有害的矛盾與衝突。他完全願意在商業,亦即是經濟效益上作出他無言而踏實的貢獻。

    「榮兄這番話很有意義,你隨時有什麼特別意見,請讓我知道,或可稍盡綿力,作出一些令你滿意的回應。」

    榮必聰點頭,忙說:「多謝,多謝。」

    實則上,榮必聰只打算在游通元身上得到一些有利於商業的資料,所謂取諸社會用諸社會,他利用了有價訊息在商場上勝出了,到頭來,還是對國家的貢獻良多。

    但,要他接受游通元的暗示,把重點由商場轉移至政壇,這可不是他的立心與立場。

    無論如何,他跟游通元談得還是相當愉快的。

    只在游通元臨走時提起的一件事,令他稍微不安。

    游通元說:「聽說你在中國西北部大展鴻圖,有一個整體的商務大型計劃。」

    「對,我不打算堵在廣東與上海湊熱鬧,覺得可以挑一些還未發展得很充足的省份來看自己的機會與能力。」

    「你是讓戚繼勳給你挑大樑,是吧?」

    「對,他年輕且老實,也勤奮。」

    「跟你的關係也親密,所以你願意竭心盡力地栽培。」

    「是的,游兄你神通廣大,什麼都知道。」

    無可否認,游通元好像知道內情很多似的。

    這並不出奇,來者並非等閒之輩。

    至於游通元是否知道真相,抑或洞悉真情的幾分之幾,那更不必去想了。

    反正憾事已經造成,市場的傳言好壞已不可避免。

    信任發自人們的內心,而不來自縝密與花巧的解釋。

    況且,鄒小玉這三個字,他不願意再提起了。

    游通元被他這麼一說,也就不再好意思把話說下去了。

    他走了之後,榮必聰獨自呆坐書室之內,思考剛才的情景,細味剛才的對話。

    他依然堅持自己的操守與原則。

    他從來分清楚分內責任與分外人情。

    前者是履行。

    後者是爭取。

    前者是一生一世,後者是一朝一夕。

    別說民族自尊、國家大事、社會前途,就算是個人情愛,他抱的態度也一樣。

    榮必聰想,這一兩天夏童要是回來香港向自己述職,也不過是填塞了自己無由而來的想念罷了。

    要他出手去把對方吸引過來,他絕對不會幹。

    這不是榮必聰的作風。

    怎麼又忽爾把思維扯到夏童身上去了?

    榮必聰苦笑,心情怪怪的。

    對於夏童的感覺,他其實不辨悲喜。

    榮必聰並沒有想過在莊鈺茹和郭慧文去世之後,仍有情懷牽動的一日。

    他以為世界上再沒有女人有這種超然的魅力。

    夏童的出現是意外。

    當然,除夏童之外,女人,形形色色的上品女人在他榮必聰喪妻之後,莊鈺茹未過三七時,就已經在他的生活圈內湧現。對城內女人而言,那個懸空的榮府女主人寶座,就等於九七年上任的本港行政首長大位對男人之吸引,正是各出奇謀,中原逐鹿,看看鹿死誰手。

    榮必聰一直抱著悠閒的心,看這連場的好戲上演。

    他對這些富與貴,女人與男人榮耀名望的頂級爭奪戰,很有興趣冷眼旁觀。世紀末的今天,在本城正舉行著人性展覽會,五花八門,目不暇給,不只可以怡情,且能勵志,豈容錯過。

    夏童終於回到香港來了。

    她叩了榮氏主席室的門,報到。

    榮必聰定睛看著夏童。

    像見一個小頑童,毫無愧色地站到家長面前去,擺一副你拿我怎麼樣的模樣出來。

    「你到底回來了。」

    「是的,辦完了應辦的公事就回來。」夏童說。

    「辦不完呢?」

    「還是辦完才回來。」

    「你不知我要你回來,另有任務?」

    「我知道你要我回來,卻不知你另有指派。信息不全面,會誤導我的決定。」

    夏童在工作崗位上原來是只小辣椒,她並不買賬。

    一切以工作為主。

    「老闆,」她又叫他老闆:「有什麼事要吩咐?」

    這下可難倒榮必聰了,根本就沒有什麼要緊事。

    最要緊的莫如榮必聰想念夏童,想再見她。

    再見她,可以確定自己的感情,這當然是刻不容緩的。

    可是,不能向夏童如此表白。

    於是,他只好答:「要做的事,來不及等你,派給別人擔當了。」

    「那好極了。」

    夏童一聽,輕快得差點回過頭來就想走。

    榮必聰大出意外,他以為這個說法會令夏童不快,認定自己錯過良機。

    「你不會失望?」

    「為什麼失望?公司內難得有可以取代我做妥事的人,應該慶幸。」

    「你不緊張在榮氏的前景?」

    夏童聽見此言,有點迷惘,說:「在榮氏的前景應該值得緊張嗎?凡事盡心盡力,緣來無怨,緣去無懼,這就是我的打工之道。」

    榮必聰聽呆了,只得訥訥地答:「對,是這樣才好。」

    「我可以告退了吧?」

    這是夏童站在榮必聰跟前未到十分鐘就提出了的第二次要離去。

    「可以。我今個晚上碰巧有空,跟你吃頓晚飯,好好地聽你匯報工作情況。」

    榮必聰自承這麼說是有身份的。

    只是沒想到夏童回答得更有氣派,她說:「碰巧我今天晚上有約,明天早上吧,我一早就可以開始工作。

    榮必聰為之氣結。

    差不多有生以來,未曾試過約女人會約不到,更未曾試過囑咐下屬陪自己在工餘見面會被拒絕。

    這個夏童,既是女人,又是下屬,竟如此刁鑽。

    榮必聰除了說一聲「好」之後,並不能再有別個選擇。

    夏童退出主席室之後,榮必聰細細環視這個能掌握著極多金融企業計劃的發源地,忽然覺得像廣寒宮,高處不勝寒,平民百姓都不喜歡在此勾留,縱有財帛權位,也還嫌不夠溫暖。

    不能怪夏童。

    曾經聽過《皇帝的新衣》這個故事,其中道理其實與跟前的事實一樣,只有孩童或尚存赤子之心的人,才敢直言他的所見所聞所感,那怕對方是皇帝。

    夏童是《皇帝的新衣》故事內那個直言無諱的小童。

    她始終是可愛的。

    榮必聰伸手把背後的一大幅窗簾拉開,一大片茶色玻璃窗之外,就是舉世馳名的美麗的維多利亞海港,富貴榮華把她打扮得極有氣派。在這份架勢之內,成功人士有享用不絕的物質文明,可是,心靈上的依歸呢?

    他榮必聰在莊鈺茹和郭慧文還沒有離開人間之前,他是滿足的。因為除了高度物質的唾手可得之外,他還確定自己擁有著兩份無瑕的情愛。她們是在他沒有擁有一切時,就心甘情願以擁有榮必聰為榮為慰。

    第2節一百分的滿意人生

    外間的人並不知道這種感覺對榮必聰產生多大的安全感。

    除了郭慧文與莊鈺茹,任何人,包括榮坤、榮宇與榮宙在內,都沒法子令榮必聰感到自己是在無交換條件之下深深被愛寵著,令他確信自己生存的價值是屬於個人的,而不是由他所掌握的權勢財富發揮出來。

    說得直接一點,他的一妻一妾令榮必聰深信,假使一日,他不是坐在這榮氏辦公大樓的頂樓,面對著整個華美的維多利亞港,而只是蹲在中環巍峨商廈旁的一個討飯的,仍會有起碼兩個女人心甘情願地跟著他、信服他、歌頌他、敬愛他。

    這種感覺原本令榮必聰自覺有個一百分的滿意人生。直至妻妾相繼去世了,他無意無形無聲無息的忽爾失落了,在一段日子過去之後,才慢慢覺得心態的不平衡與心靈的空虛。

    就在這時候,夏童出現了。

    她是不是—個合適的填補那個遺缺、為榮必聰生命產生踏實感覺的—個人?她會不會為他帶來最最需要而不自覺需要的安全感?

    這確實是榮必聰打算尋找的答案。

    榮必聰回轉身來,不再發疑發呆了。

    這種浪費時間精神的傻想,對榮必聰而言是一項絕對的浪費,他竭力控制自己,重新回到工作的軌道上去。

    榮必聰按動對講機,給潘天生說:「老潘,一號計劃進行得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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