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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文 / 梁鳳儀

    榮必聰聽她這麼說,不期然答一句:「我也餓昏了,才下樓來吃飯。」

    夏童沒有為此道歉,她只是揚一揚手,把侍役叫來,向榮必聰道:「快吃,什麼都假,肚子不餓了再談別的。」

    榮必聰覺得好笑,從來沒有下屬對他的態度如此輕快隨便,可是,他不覺得夏童沒有禮貌,也不認為她態度草率,這跟她那一臉摯誠的、不是造作出來的童真有關係。

    每一個小孩子都是惹人憐惜愛護,不會對他們果真責怪起來的。

    相反,小孩子也真有股莫可名言的魅力,令在他身旁的成年人很願意陪著他一道玩樂,正如現今榮必聰自動自覺地跟夏童一起據案大嚼一樣。

    夏童說要先吃飽了肚子再談別的,好,就照足她的話辦。

    吃飽了,喝咖啡,吃甜品時,夏童才說:「你突然地出巡了。」

    「是的,心血來潮,要來看看你們。」

    「我們很好。榮宇與戚繼勳剛到了四川,只我一個人在西安,他們在成都有個會議,談商業中心的興築大計。一個四川就有一億人口,是西北部最有實力的城鎮。」

    榮必聰一直凝視著這面前的職員,忽然覺得有種很有趣的感覺。

    活脫脫一個很乖很乖的小女孩,一吃飽了肚,就開始絮絮不休地向家長訴說自己的功課,那麼的自信、自豪、自傲、自樂。

    夏童不斷地報告。

    榮必聰不斷地聽。

    可是,他耳裡接收的只是一組女聲,內容顯得並不清晰,連眼前的景象都變得有些混淆。

    他忽而震慄,不知身在何方,身在何時。

    為什麼?

    這當然不是夢境,他知道他是好端端地就坐在一個叫夏童的女子跟前。夏童是他初相識的下屬,不曾有過什麼交往,何來這種迷惘得熟識至親切的感覺?

    如果是夢,那麼,還是可以解釋得來的。

    有些夢境,出現的人物,面目相當模糊,分不清楚對方是誰,可是心內有種牽動,甚而震慄的感覺,再思考,想看清楚對方的模樣,只會發覺是個混合了幾個可親的人的臉……

    這麼一想,榮必聰呆住了。

    第9節成年人最快樂的時光之一

    然後,他知道自己微微被嚇著。

    於是,立即揚手呼喚侍役,以一個動作把自己拉回現實來。

    侍役恭敬地走前來,問:「先生,請問需要什麼?」

    如此一來,榮必聰整個人清醒了,說:「我多要一杯咖啡,你呢?」

    他問夏童。

    夏童明亮的眼珠一轉,笑瞇瞇的,貪婪地說:「我想多要一塊芝士蛋糕。」

    真是個能吃的小孩。

    成年人最快樂的時光之一,就是看著那麼白白胖胖、開開心心地吃很多東西下肚去的小孩。

    榮必聰現今就有這個感覺。

    夏童還是興致勃勃地向榮必聰說:「在西安,我們的進展非常神速,詳細計劃當在七天之內就會擬好,帶回香港給你。這是個古文物之城,除了吸引大量的中外遊客,發展旅遊業之外,應該成立一個古物仿製品的貿易中心,這中間的文章就好做了……

    夏童連講述她的構想也開心得笑起來。

    她繼續說:「貨品是認牌子的,我們要幫助西安的承造商做海外的極大宣傳,只有在西安製作出來的古物仿製品,最神似真跡,而且品種最繁最多,質料最上乘,海外買家最接受這種吹噓,將來在價格上略為提高,也不打緊。換言之,古物仿製品也有名牌與非名牌之分。如此一來,我們在西安興築一個古物仿製貿易城,有工廠,亦有商用寫字樓,氣派一出來,不愁沒有生意。」

    榮必聰一邊聽,一邊笑。

    他心裡想,不管這個計劃的可行性有多高,構思是新鮮而且突出的。

    可行性要看很多方面的配合,不能在現階段武斷,但能有天才想出這些天時地利人和之下的生意新組合,已值得誇獎。何況有了構思,立即付諸行動的精神與所為,尤其難得。

    榮必聰見得太多只聞樓梯響,不見人下來的商場現象。

    他非常地欣賞坐言起行的人,因為物以類聚。

    他很少猶豫,不能做的事,他會及早放棄。

    夏童並不知道老闆在想什麼,她亦沒有察言辨色的興趣,依然自顧自地繼續訴說她的計劃。

    不難看到夏童的確沉醉在工作中,旁若無人地享受著她的成績。

    這種表現有一種難以言宣的魅力。

    夏童把身子俯向前,說:「老闆,我告訴你,你看到計劃書之後,還會多一重驚喜,我的這個計劃已獲得了陝西省政府的推許及承諾合力協助。」

    然後,夏童甩一甩她那頭短髮,再說:「不是嘴裡的漂亮話,而是實質的參與,從這重官商合作之中,我方得到的利益與保障都清楚地列在計劃書內。我還要抽空到北京去一次,跟有關的中央部門打聲招呼,探聽消息,知道障礙在哪兒。」

    才不過來中國工作了一陣子,夏童就知道在大陸做生意的其中一個要訣,是中央與省之間的協調問題,不留心這個問題的處理,就會出亂子。

    目下中國由中央實際批准的開發區有多少個,省級自批的又有多少,根本都不成比例,後者多出前者幾倍甚至幾十倍的話,所產生的牽連性的經濟困擾就大了。

    這也不去說了,總之知道這樣反覆檢查,就是相當明智之舉。

    「北京之行,可能我會請求戚總走一趟,他需要在中央有曝光的機會,你認為對不對?」

    連這重細節,夏童都注意到了,就很不簡單。

    「我剛跟北京方面的有關單位聯繫上了,他們很歡迎戚總去。」夏童越說越興奮。

    「今天他們辦公嗎?」榮必聰問。

    「為什麼不辦公?」夏童回答這問題時,是如此理直氣壯的,「跟我有業務來往的人,不管是誰,都不可能不一個星期工作七天。」

    然後,夏童很開心地笑起來,一種成功感明顯地浮現在她俏麗俊美的臉龐上,她說:「我把他們家裡的電話都拿到手,讓他們習慣香港人的工作方式,我們從來都沒有星期天。」

    榮必聰對眼前這女人益發感到興趣了。對方好像一個謎團,也似一個寶藏,吸引著發現了她的人一直探索下去,發掘更多的珍貴奧秘,以及揭開有其影響力的謎底。

    夏童,她的謎底是什麼?

    是一個肯定有過去的女子?可是,她外表不帶半分滄桑。

    是一個不顧一切往前衝,要造就自己成為企業紅星的功利主義者?可是,她表現得絕對瀟灑,瀟灑得認為她是斤斤計較的人,都會頓變小氣與猥瑣。

    她這樣子苦幹,不問目的,只講耕耘,令人不可置信。

    是一個絕對有時代氣息、能幹活潑的難得女子,與榮必聰曾愛過的兩個女人截然不同。那種赤手空拳在太陽下拚搏的勇氣與骨氣,別饒韻味。對榮必聰而言,感覺是新鮮的。

    榮必聰不能自制地承認他對夏童關注起來。

    他說:「你就全不休息嗎?」

    「怎麼會,」夏童說,那表情跟向榮必聰吐一吐舌頭,表示極端俏皮差不多,「我不只能吃,還很能睡呢!」

    然後,夏童又微微俯身向著榮必聰,問:「你最高記錄能睡多久?」

    榮必聰想一想,答:「十小時吧!」

    夏童哈哈大笑,再說:「你猜我最高記錄能昏睡多少小時?」

    榮必聰像陪著一個大孩子玩樂說話,這種體驗,他從來沒有過,他覺得輕鬆愉快。

    一直以來,在他面前出現的所有人物,連他的三個兒女在內,都過分嚴肅,必恭必敬地把他們的難題攤在自己面前,令接觸交往的氣氛凝重,一天二十四小時,都似風雨欲來的模樣,叫他覺得沉重。

    榮必聰不是不曾如此輕快地生活過,可是,那種無憂無慮的坦蕩心情,已遙遠得依稀難覓。如今,他是重新地享受著。

    榮必聰很認真地想了想,才答「我看你能睡十二小時。」

    「錯!」夏童得意地用手指向榮必聰一指,這個動作以及這句話,對榮必聰是大發現,他竟不知道有人會在他面前這樣對他,這樣說他。

    她毫無顧忌地說他錯了。

    然後,她解釋:「將你的答案乘以四,才是正確答案。」

    「什麼?」榮必聰叫起來,「你能睡四十八小時?」

    「不信?」

    「難以置信。」

    「很多事實都難以置信。」夏童說這句話時是不經心的。惟其如此,震撼力更大,「我告訴你,那一次在一個極大的業務計劃完成之後,我的心態活脫脫像個無憾而終的人,溘然長睡,當然,最終我還是自動自覺地醒過來了。」

    如此一個漂亮而可愛的童話中人,令榮必聰差一點點就忍不住要開玩笑說:「原來不是有個白馬王子吻醒了睡公主。」

    代表了這句話的,是榮必聰凝望夏童的眼神變得額外溫柔。

    當然,他自己並沒有覺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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