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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文 / 梁鳳儀

    總的一句話,得到榮必聰歡心的人,在榮氏王國內的日子不會難過。

    至於說什麼時候開始,有榮府的婢僕發覺,鄒小玉曾在深夜從她所住的單位走過大宅來,叩了榮必聰書室的門,走到裡面去,就不得而知。

    對於這種曖昧的行徑,任何人都曉得忌諱。

    只一樣事情頗為公開。這鄒小玉的衣飾,在嫁給戚繼勳之後還沒有怎麼樣,倒是過了一段日子,忽然地矜貴起來,穿戴的品味可以說是跟榮家的大小姐沒什麼兩樣。

    連榮宇有一日在大門口見著鄒小玉,都嚇一驚,道:「怎麼你買了這件衣服?是蒂的,對不對?」

    鄒小玉點頭。

    「價錢貴得離了譜,並不值得呀!平日蒂也不至於這麼的飛擒大咬。」

    鄒小玉閒閒地答:「店裡的經理說,他們只拿這一件來香港發售。」

    一般情況下的名牌,每個尺寸只備有兩三件,難怪要抬高價錢了。

    榮宇沒有察覺到鄒小玉的這番舉止與轉變。倒是榮氏企業裡頭的同事,尤其是那些女性職員,在閒談時都在說:「小戚這陣子是發了小財,是不是?不知從老闆身邊聽到些什麼好消息,在股市抑或外匯中有些斬獲,把個老婆裝扮得如此驕矜高貴,所費不菲呢!」

    人靠衣裝,佛靠金裝,鄒小玉是越來越漂亮了。

    這令戚繼勳不自覺地更寵她、愛她,對她千依百順,幾近乎盲目。

    小玉呢,對丈夫的尊重並不能幹衡丈夫對她的寵愛。不知有多少次,在人前人後,就聽到小玉批評丈夫說:「小戚,你是在天子腳下幹活的人,都說天子腳下有黃金,你看你,做得彎了腰,駝了背,連金箔都沒有拾到一張半張,笑不笑死人。」

    戚繼勳吃吃笑,面露尷尬地說:「榮先生自有分寸。」

    「你呀,老闆的分寸也信得過嗎?你自己不張開眼睛察看機會,留意動靜,是捉到鹿不會脫角,是已入虎穴而不獲虎子,白熬!」

    戚繼勳聳聳肩,不置可否。

    「唉!」小玉輕歎,「你跟人家真是相去太遠了。」

    這「人家」究竟是誰,戚繼勳沒再問,他以為妻子只不過是下意識地這樣回句晦氣話,實則是並無所指。

    直至這最近,鄒小玉走在人前,忽爾顯得心不在焉,神情悵惘。那原本已相當粉白的俏臉,抹上了一層淡灰,非常明顯地見到一種落魄的氣氛瀰漫著整個人心,叫人看上去,有點不自在。

    鄒小玉從來都很少上榮氏企業的寫字樓來。

    榮必聰曾表示過不喜歡高級職員的妻子,大模大樣地來巡視業務似的,把丈夫手下的秘書與職員支使著做各種事情。

    故此,榮氏企業內,就算董事局的成員,都很少有家眷到訪。

    然而,這陣子,鄒小玉老走上來,坐在戚繼勳辦公室門口的供客人等候的沙發上,候著戚繼勳下班或有空。

    戚繼勳的辦公室正好在榮必聰與榮宙的辦公室中間,平日是職員口中的禁城地帶,等閒不會往那兒跑,怕被皇帝太子碰見,即使要交代一些額外功夫,或陪著說話,也是蠻難對付的,真是可免則免。

    故而,小玉雖久不久就呆瓜似的候坐在那兒,但除了榮氏父子的秘書之外,並沒有太多人看見。

    最近一次,戚繼勳的秘書明明告訴她,戚先生到外頭開會,不會回來了,小玉還是不肯走,老坐在那兒等候。

    直至秘書小姐們剛下班時,就見榮必聰去完了酒會回來,看到小玉直挺挺地板起臉孔坐著,便駐足,問:「你又上這兒來?」

    小玉站起來,回應:「你知道我是情不得已。」

    「你應該想通透一些,上次我已給你說得很清楚。」

    「我不甘、不忿。」

    「輪不到你不甘不忿。心變了很難回轉過來,勉強是不好處的。」

    「我能跟你再多談一遍嗎?」

    「那是白花時間的。」

    「求你,可憐我。」

    榮必聰想一想,終於點頭。

    小玉走進榮氏的主席室去後,那兩扇柚木大門就關上了。

    裡頭究竟是晴是雨,是春風抑或雷暴,是恩是怨,是解決抑或艱難,外頭人怎麼會知曉?

    當天晚上,只有榮必聰看到鄒小玉垂頭喪氣地,差不多是紅著雙眼,走離榮氏辦公大樓。

    這之後,榮家的僕人又都見過一次,鄒小玉在深夜走到大宅來,很有點披頭散髮、臉無人色的樣子,直挺挺像條殭屍似的走過迴廊,直上樓上。二樓一面是榮宇與榮宙的居室,另一面有樓梯,拾級而上三樓,就是榮必聰的私人臥室與書室。

    沒有人看到小玉走進哪一道房門去,只是在半小時之後,榮必聰把她送下樓梯。

    在堂屋旁門通廚房處,有兩位女傭站著。她們直至小玉從側門走了出去,確定她循小徑回她自住的單位去後,才互望一眼,商量著說:「有事發生了,是不是?」

    第節那女的懷有身孕之後

    「你看是什麼事?」

    「還會有什麼事,怕是小戚在公司裡做錯些什麼事,由她來向榮先生求情。」

    「小戚會做錯些什麼事?」

    「你看他老婆的裝扮,就知道他賺外快的機會可不小。這種風險呢,很難說,萬一熬不住就要沒頂。你看,這陣子買股票的人,不都嚇得一額汗,忽高忽低,恐怖過鬼燈籠。」

    「你的意思是小戚有這種機會,三更窮二更富。」

    「不然,為什麼他老婆一時間穿金戴銀,喜氣洋洋;一時間又愁眉苦臉,無精打采?」

    「對,這個時候還摸過來見榮先生,不是講重要事,是為什麼?女人呢,有什麼重要得過丈夫。」

    「嗯!」其中一個女傭道,「有人說,小玉跟小戚的感情不好。」

    「不好?小戚當她是寶。」

    「也要小玉當小戚是寶才成。」

    「那你的意思是……」

    兩個人會心微笑,望向樓上。

    「會不會是榮先生?」

    「有這個可能呢。這小玉滿眼花花的,都是桃紅點點,必有劫。」

    「再加,人也虛榮……」

    才這麼說著,大門重新開啟,是榮宙回家來。

    兩個女傭一看是大少爺,也就沒辦法再把話談下去。

    真想不到,就這樣過了幾天,鄒小玉竟在榮家大宅的天台花園跳下來,肝腦塗地。

    有什麼事如此地令她痛不欲生?

    這是個秘密。

    在榮宅內,人們因這個疑團所引起的好奇心比外間人更甚,然而,卻更不敢追查原委。

    好像怕一旦知道真相,反而會引起大是大非的樣子。

    相信知道鄒小玉為什麼自殺的人,只有一個。

    誰又敢跑到他跟前去細問根由。

    然而,也有人敢做例外。

    他是戚繼勳。

    事發後兩天的晚上,他走過大宅來,等著榮必聰從外頭回來,然後求見。

    榮必聰照例把他引進書室。

    「坐吧!」然後,榮必聰抬眼看了戚繼勳一眼,說,「你的臉色很差。」

    「因為我傷心。」戚繼勳問,「你不傷心嗎?」

    榮必聰稍微一愕,才答:「當然傷心的,比你更傷心。」

    「為什麼?」

    「因為我們已是三十年的夫妻。」

    這個答案令戚繼勳一怔,一時間才回過神來。

    「你比我較容易適應,說到底小玉未曾與你共過何等憂患,夫妻情分不深。」

    「不,我愛她,深深的……」說這話時,戚繼勳的雙眼通紅。

    「會過去的,一切的難堪總會成為過去。昨日已死,繼勳,你仍有明天。」

    「可是,不弄清楚小玉為什麼要死,我不會有明天。」

    「如你這麼說,就太把事情混淆了。」

    「你真是鐵石心腸的人。」

    「繼勳,你可知這樣子對我講話,是並不禮貌,也不尊重?」

    「是不是要我負全責?」

    「你認為呢?」

    「我能坦白說話嗎?」

    「早就該如此,別把事情放在心上,有疑惑,你應該問。」

    「你會答?」

    「如果我知道答案,而且這答案應該讓你知道的話,我會。」

    戚繼勳倒抽一口氣,問:「小玉為什麼要跳樓自殺?」

    榮必聰並沒有對這個問題表示驚駭,他回答說:「不少人都想知道這個答案,這包括你和我在內。」

    「榮總,我認為你是最瞭解內情的一人。」

    「你的推測錯誤了。」

    榮必聰一字一句地,清楚而淡定地答。

    他的目光一直望著戚繼勳,並沒有迴避。

    惟其沒有畏縮,益顯得理直氣壯。

    戚繼勳由迎接他的目光到最終氣餒地垂下頭來,只不過分秒之間的事。

    榮必聰的威儀任何時候都能壓得住所有的人。

    他的話一直代表權威。

    戚繼勳不能不信服,不能不收回他的問題,更不能不放棄他的堅持。

    惟其他人示弱了,請降了,榮必聰反而走前幾步,把手搭在他的肩膊上,以示安慰,說:「繼勳,昨日已死,不必回顧。你信我,這是對你對我最有利最有建設性的做法。」

    「可是……」

    戚繼勳忽然地抽噎起來,他忍不住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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