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梁鳳儀
就把莊經世視為一個普通的客戶去盡心照顧好了。
主意立定之後,整個人也暢快起來,更投入工作。
果然,十個月下來的投資業績斐然,由此而獲得保羅威頓撥來更多的戶口與投資金額,榮必聰拿到的花紅與薪酬實在令他喜出望外。
保羅威頓對他說:「怎麼樣,錢賺到了,是不是準備押在自己欲投的股票之上?」
榮必聰搖搖頭,說:「不買美國股票。」
「什麼?」保羅威頓問,「有比你預測上揚的美國股票更好的投資目標嗎?」
「有。」
「是什麼?」
「香港地產。」
「你開玩笑。」
「我是認真的,對你或未必盡然,對我是百分之一百。」
「為什麼?」
「你是美國人,我不是,我總要回去尋根的。如今辛苦賺來的錢原本就打算用作本錢,好好地在香港搏一搏。你看,如果我把這些積蓄放在美國股票上能賺得的那個百分比,對我的前途與生活能起什麼催化作用,還不是像現在的有日過日。我把錢押到最低潮的香港地產去,輸了,在美國不見得我生活不下去;贏了,我就回去大展拳腳。」
「你真有回去的打算?」
「只待機緣而已,那是我的故鄉,我是在香港出生的,有與生俱來的情分。且還有一口冤枉氣,早晚要把它出掉。要出掉這口氣,最切實的辦法無非在於強化自己。」
第8節能否稱王,全仗胸襟
保羅威頓一聽,過來拍拍榮必聰的肩膊,說:「就是這句話了,能否成王,全仗胸襟。我給你打理莊經世的投資戶口,原以為你還帶了三分要吐氣揚眉的成分在裡頭,如今連這個疑慮也沒有,可見你真是將帥之材,有容人律己的厚量。老弟,你前程無可限量。」
「盡心盡力而已。」
「好,我告訴你,老弟,你回港發展的機會來了。」
保羅威頓沒有告訴榮必聰,那個機會是什麼。
倒是家裡頭的莊鈺茹給他報告了一個駭異的消息,鈺茹對丈夫說:「我收到母親撥過來的長途電話,她跟父親要到紐約來,父親公幹,她是特地來看榮宇和榮宙。」
「你父親會來見他們嗎?」
「母親沒有說,我也沒有問。」
是的,既來之則安之。
緣分只可以相迎,不能相拒,亦不可強求。
莊傅秀珠來探望女兒與外孫兒的那一天,榮必聰不是有意迴避,因為不是假日,他必須上班。
週一到週五的紐約華而街從來都是繁忙擁擠熱鬧墟場似的,在其間幹活的人只恨一天沒有四十八小時。
一旦接觸到那個分秒可以定成敗輸贏的股票市場,時間急逼得活像一眨眼就過。
正當榮必聰埋頭苦幹之際,保羅威頓搖電話來,說:「我在大堂,準備跟一位客戶上來探望你,你有空出來把他帶到你辦公室內細談他的一個計劃嗎?我剛好另有約會,沒法子招呼他。」
「好的,我這就到大堂去。」
走到大堂處,遙見一個熟諳的身形,面壁而立。榮必聰緩步走過去,在他身後站定了,便輕輕而禮貌地招呼了一聲:「你好。」
回過頭的莊經世,面容是肅穆的,顯然比以往要蒼老憔悴得多。
「可以到你辦公室去坐一坐嗎?」
「歡迎,請隨我來。」
榮必聰把莊經世帶到辦公室,坐下,很氣定神閒地待對方開腔。果然,一坐下來,莊經世就說:「你知道我來了紐約?」
「鈺茹曾提及此事。」
「鈺茹沒有什麼事隱瞞你的,是不是?你則不一定把所有事情告訴你的妻子。」
莊經世這樣說,臉色還是溫和的,可見得並非提出責難,只是疑問。
榮必聰平和地答:「鈺茹應該知道的事,她都知道。」
「我以為你會把打理我美國股票戶口的這件事告訴她。」
榮必聰笑道:「那不是她應該知道的,知道了反而會白擔心,何必。」
「故而,你盡心地為我處理投資,並不是因為鈺茹向你提出請求。」
「當然不是。無須她提出請求,因那是我分內的責任。況且,我也不認為家裡面的女人,有權影響到商務上的常規決定。」
「聰,我看過保羅威頓的報告,你的業績斐然,且表現持續了很不短的一個時期,這很難得。」莊經世說。
「你過譽了。」
「看來,我們以前的恩怨並不存在了吧?」
「對我,早已煙消雲散。」
「很好。聰,你岳母見著了榮宇與榮宙,很開心,我們說到底是一家人,你不反對我這句話吧?」
「怎麼會反對?」
「那麼,回來助我一臂之力。」
榮必聰沒有即時作答,他略為沉默,靜觀其變。
「我的意思是香港的情勢越來越壞,我很需要有人在外頭親自替我管理所有的投資,單靠外人不行。」
這就是說保羅威頓的表現仍未能令莊經世滿意。其實,榮必聰很能透視莊經世的心意,這完全是勞資雙方的典型關係,在沒有其他可靠人選幫他時,他只有信用保羅,否則,當然省掉那筆可觀的佣金為上算。
榮必聰忽然有一個念頭深深烙印在腦海裡,千萬不要再做職員,必須出人頭地,爭取當老闆才是正經。只有大權在握,才不會受制於人。
就算所管轄的公司規模小,依然是一言堂,只會取代人家,不會被別人取代。
工字不出頭,打誰的工也還是一樣結果。即使老闆是岳父是父親,亦不會例外。
於是榮必聰說:「我是比較奢求與妄想的,在美獲得的商場經驗與積蓄,我準備帶回香港去,作為自己創業的基礎,再不打算托庇於人了。」
「連我也算是外人?」
「在商場上,自己之外的人都是外人,對不對?」
莊經世點頭,沉默了一會,說:「我想鈺茹選對了對象,你是有前途的。」
有才華,具自信,又夠胸襟的人,何必再為人做馬牛,當然是自行創業為高。
莊經世的紐約之行,無疑是化解了翁婿之間的宿怨。在香港時局動盪的那年頭,莊經世發覺身邊能幫助自己發展事業、穩定大局的竟無一人,反而是有過嫌隙的榮必聰沒有乘他陣腳稍亂之際,給他百上加斤,因而令他不能不感動了。
人很奇怪,到了某個階段有某件事發生了,就會牽引出感情上的離合。
商家人尤其看重錢,肯在金錢上頭放誰一馬,就是最實惠最能打動人心的。
榮必聰在商言商、大公無私的行動,換回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好結果。
最低限度他也為妻子莊鈺茹做了一件遂她心願的事,打破了跟莊家的僵局。
這情勢使榮必聰的歸航決定更刻不容緩,他知道這次回去是時候了。
本身有了商場歷練,過往的瑕疵已是事過境遷,而且在亂紛紛的商情政局情勢下,根本沒有人再會輕重倒置,注意起無關痛癢的一些舊事來。何況,莊經世本人對榮必聰的身份認可了,也就等於前嫌盡釋,連那些因商業利益而不敢開罪莊氏家族的人,對榮必聰也沒有顧忌了。
榮必聰認為此時正值天時地利人和,理應買棹回航去。
莊鈺茹是嫁雞隨雞,她只閒閒地問了丈夫一句:「你選這個香港有危機的時刻回航,是否太冒險了?人人都打算走出來。」
榮必聰答:「戲院如果鬧火警,拚命往外衝,以為可以逃命的人一定被擠得透不過氣來,窒息而死,或被人互相踐踏蹂躪而亡。只有冷靜地等待消防隊開到的人,才有逃出生天的希望,說不定根本是虛報火警,還能趁機在地上撿到一些逃命人匆忙間遺留下來的貴重物品呢!告訴你,有危才有機,千載難逢,萬勿錯過。」
榮必聰就是這樣,在六七年香港鬧暴動期間,逆水行舟,結果撿到很大的便宜,由此而起家。
在地產與股票上先行發跡,然後一直借助香港近三十年來的若干次危機。他抱緊了與本城共存共榮,唇齒相依的宗旨從商,可以想像到他今日累積的財富有多少。
遠的且不去說它了,只在八七年全球股災之後,他收購了若干間財務受影響的上市公司控股權,再在八九年六四事件之後,積極在海南島與上海購入地皮,開始計劃發展。這兩個危機所帶給他的財富已是天文數字。
然而,富貴雙全又如何,他生命中仍有極大的遺憾。
平生的摯愛,由兩段深恩厚義所編織而成,衝突、矛盾、悲苦、為難亦由此起。話說榮必聰回港發跡之後,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郭慧文父女尋到,申請他們來港。
榮必聰不但找回了郭慧文,出乎意料之外,慧文已經育有一女。那女孩子跟榮必聰見面時已經六歲,不消辨正她是誰的骨肉,只一張吹彈得破的蘋果臉,其實都比父母漂亮。還有那雙閃爍著信心光芒、凝視著人就好像能看到對方心事似的眼神,跟榮必聰是太相像了,任何人都看得出來,女孩的父親應該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