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頁 文 / 梁鳳儀
「他老是有點意氣用事,愛跟我唱反調。」
「那你怎麼處理?」
「屬於貝氏家族名下的物業,我們的股權占一半,我反對賣,自然賣不了。我認為應該買進來的地皮物業,貝剛又投反對票,那只好原封不動,其他有關投資政策亦然。」
「那麼,我們這一房控制的資金呢,你可以自由處置,你打算如何?」
「自然是對香港前景繼續看好,在貿易和地產上,我一直下注於中國大陸;在股市上,我早已趁低吸納香港股票經紀牌照,我看股市在不久將來會大旺特旺。奶奶,你是個垂簾聽政的老佛爺,你說呢?」
「准奏!」
祖孫二人哈哈大笑。
「奶奶,告訴你,我在高家獲得的信任和支持反而多,老爺對我這趁低吸納的策略言聽計從,如果我的眼光差,這次押不中,可是高貝兩家都要受損。」
章翠屏朗聲道:「不會的,押得中是贏,押不中也是贏。」
「奶奶,為什麼呢?」
「因為我們是中國人,中國政府請英國撤出香港,取消國恥,對這個行動還不支持,慌忙走資,這算贏還是算輸了?」
貝欣抱著祖母,說:「奶奶,你真好。」
章翠屏說:「有資格隨時離開香港到哪兒去都受歡迎的中國人,決定不走,留下來與香港共存共榮,那已是中國人贏了。既是不走,為何不以平常心處理業務,現今遍地都是便宜貨,就把它們盡量帶進你的貝氏來才對。」
「太好了。我才剛撿了幾樁地產平貨,其中一間是在半山的花園別墅,比貝剛那幢還要宏偉,還要雅致,地位還要好。我和高駿打算留為自用。」
章翠屏說:「那當然好。」
「奶奶,我希望你和葉帆都跟著我們一起住,一則屋子大,房間多,沒有什麼不方便;二則我希望你能住回半山去,比以前的貝家住得更舒適更威煌,這是我的心願。」
章翠屏點點頭道:「世事如棋局局新,哪兒會想到當年章家小姐嫁入貝家,住進貝家山頂大宅,會有被人擯逐的一天?當我住在鑽石山時,也沒想過真能收復失地。
第五部分
第2節有苦自知
「欣兒,只要高駿沒有反對,我搬回來跟你住是願意的,只是葉帆未必會答應。」
說這最後的一句話時,章翠屏的神情有點奇怪。
貝欣立即緊張地說:「為什麼?」
「她那份工作幹得很開心,上司對她讚賞有加,葉帆人是絕頂聰明的,對金融事業怕也有些天分,且又勤奮得不像話,自然很快就獲得重用。
「現今我跟她同住是頂開心的,有時我囑傭人弄好晚飯讓她下班回來吃,結果,晚飯變成宵夜,最近更發展至宵夜變成早餐。這幾年,葉帆的全副精力都浸在工作崗位上,得到公司的破格提升,事在必然。」
自從葉帆堅持自己謀生,進了金融圈子,在誠發金融集團任事之後,很少機會與貝欣見面,固然是彼此都忙透了,也為兩人之間的心理障礙日重一日。
心病這回事,很難找解藥,日子有功,就有可能成為絕症。對於生活工作都在兩個不同世界的貝欣與葉帆,更是越來越缺乏溝通與諒解了。
有時,貝欣連想起從前種種與葉帆攜手奮鬥的好時光,心都會痛,倒不如不想它就算了。
這番苦衷又是章翠屏所不知道,也不方便讓她知道的。
貝欣買下了半山的華宅,除了視之為一項商業上的明智決策外,也為讓章翠屏重新以君臨天下的氣勢,回到貝氏家園的區分上安居,也同時為了房子寬敞,可讓葉帆安心與他們住在一塊兒,早晚見面的機會多些,自然容易找到機會,冰釋前嫌。
故此,當貝欣聽到章翠屏表示葉帆不會搬來同住時,她是緊張的。
貝欣忙問:「葉帆工作順利,就不可以搬來與我們同住了嗎?那有什麼關係呢?」
無疑,貝欣的反應是過分強烈的,這令章翠屏有點不解。
她平心靜氣地向貝欣說:「葉帆前兩天才興高采烈地回來告訴我,她升職加薪了,有足夠的能力搬到外頭去住一個小小公寓,這也是現代職業女性的習慣了罷。」
還未聽章翠屏說罷,貝欣就忙叫起來:「不成。她這樣做不對,她不應該。」
「欣兒,你幹什麼呢?你根本都不明白葉帆的心態。」
「奶奶,我是太明白她的想法了。」貝欣仍然有氣在心頭。
章翠屏於是問:「很好,你說給我聽,葉帆要搬出去是什麼個想法了?」
這麼一問,貝欣辭窮了。
立時間,她無法不支支吾吾,漲紅了臉,不知所措。
章翠屏把貝欣的表情看在眼內,她有自己的一套理解和想法。
章翠屏很認真地說:「葉帆的確是個很難得的女孩子,她天性很純樸,帶一點倔強,非常的能吃苦。我很喜歡她,甚或應該說,我真心真意的把她看成個承歡膝下的曾孫女兒看待。
「欣兒,你必須明白一點,在愛護葉帆的同時,不應是長期庇蔭她,而是要幫助她獨立成長,正如過往你幫助她站起來在人前幹活一樣。
「難得葉帆有這種獨立的意願和能力,她要到外頭去生活,寧願從自己的工資中取出一部分來付房租,也不讓自己長期依靠家庭,這番志氣是可嘉的,我不能因為喜歡把她留在身邊做個伴,就抹煞她的自由和自主。」
「奶奶!」
貝欣是有苦自知。
如果葉帆真的一如章翠屏的看法和分析,那麼,她要求獨立生活,是沒有不成全她,且為她歡呼的道理。多難得她寧願靠自己而生活,這是她自尊自強的表現,貝欣是會跟章翠屏一樣,來不及高興的。
但,貝欣知道不是這麼一回事。
葉帆之所以要獨立,是一種發洩怨恨甚或有報復意識的一番行動。
她要脫離貝欣的影子,不再依靠她一丁點而活下去。
貝欣焦慮與痛心的是她和葉帆的距離已日甚一日。
貝欣覺得她是被冤枉的。
命定的緣分也沒有眷顧著貝欣,反而要她獨力背負這沉重的十字架。
再說,貝欣心裡想,要她承擔罪名不要緊,只要葉帆能健康快樂地成人長進下去便成。
健康的不只是身體,更重要的是心智。
快樂的也不只是精神,基礎應建在正確的人生觀念之上。
她如許千辛萬苦地把葉帆從一個生不如死的階段搶救過來,她不甘心就此功虧一簣。
更令她心如刀割的是,自從婚禮之後,葉帆對文子洋的行蹤,隻字不提,不聞不問,視他如芸芸參加婚宴的嘉賓中一員,筵席散了就是散了,不一定有來往。這個決定其實是叫貝欣心痛欲絕、肝腸寸斷的。
她都忍住了。
為的是要活下去,且是好好地活下去。
那就不能讓一切有可能演變成生活病毒的細菌滋長。
她對文子洋的感情一旦被縱容,貝欣知道其破壞力是銳不可當的。
只要一個不留神,稍微鬆懈,貝欣知道自己就會不顧一切地飛奔到文子洋的懷抱裡,讓他攜著自己的手遠去。
貝欣拚命地工作,雷厲地兼顧發展貝氏與高氏的業務,讓自己每晚睡到床上去時,疲累得連夢都不可能有,這才安全。
否則,夢裡若是見著青蔥草原一片,文子洋軒昂地站在草原上向她揮手的話,她在驀然驚醒之後,感動且眷戀夢中的執手雙牽,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這幾年來,嚴厲的自我約束,是一個極度艱辛痛苦的心路歷程,貝欣都未曾埋怨過半句。
現今不公平到要她負起一手摧毀葉帆心智精神健康成長的後果,她實在忍受不住了。
可是,她的反常表現,非但沒有得到章翠屏的同情,且有了一重她們祖孫之間從未有過的誤解。
章翠屏認真地對貝欣說:「欣兒,為富不仁,比貧而當娼更可恥。或者我今日說這些話是誇張了一點點,但我有責任提點你,不要因為你有了門第財產,就以為有了天下間的一切,可以有資格運籌帷喔,呼風喚雨,就能主宰別人。權力與地位所帶來的負面影響就是讓你滋生一種順我者生,逆我者亡的霸者心態,總有一日你會在這種心態的滋擾之下滅亡。
「所以,欣兒,別以為你曾是葉帆的救命恩人,你現今又有財有勢,你就對葉帆有種佔有慾。她還是應該是她自己的,有她的獨立思想與自由,我相信她會發展成長得很好,可能比你更好。」
貝欣激動地擁抱著章翠屏。
她幾乎要哭著叫出聲來道:「奶奶,奶奶,情況不是這樣的,好冤枉呀!」
當然,在千鈞一髮之際,她改口道:「奶奶,奶奶,你教誨的是,我會謹記。」
當章翠屏隨高駿夫婦搬進山頂豪華住宅去時,葉帆是興高采烈地忙著替章翠屏佈置好她的睡房,然後還抱著章翠屏的腰,親暱地說:「我的好太婆,我一有空就來探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