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頁 文 / 梁鳳儀
「他們給我的照顧很一般,可能很苛刻,但我希望像一般人那麼成長,只靠我自己。古人不是有易子而教,意義是一樣的,不是嗎?」
貝欣問:「你決定了?」
「是的。」
「你連跟我商量也沒有就決定!」
「對不起,我以為我可以有權利獨立,且不要給你添麻煩。」
「小帆,坦白跟我說,是不是為了他?」
「什麼?」葉帆笑:「你說什麼話,我不明白。」
「你怎麼會不明白?就是因為你發現了文子洋跟我的關係,於是你連我都不高興了。」
「貝欣,你鎮靜點,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回港之前,已經知道小程,就是文子洋已心有所屬,那個女人是你還是別人,影響都一樣。你別把什麼責任都往自己肩上硬放,沒有這個必要。」
「那麼,為什麼要另尋出路?」
「這是兩回事。」
「根本就是一回事,你只是不肯承認。」
「很好,隨你怎麼想吧,我沒有法子令你相信。我只能堅持自己的想法和決定,為自己的前途著想,我會很努力工作。」
「很努力地在外頭工作,為了證明沒有了我的庇蔭和幫助,你仍生活得很好,是不是?」
「貝欣,希望你的意思不是要求我永遠躲在你的照顧範圍之內,身體上,我已經是個殘缺的人,需要有人照顧我。我希望除此之外,不必再連累什麼人,也太急於要在自己的能力之內獲得成績。你明白嗎?」
貝欣不知如何回應,終於帶點氣餒道:「小帆,文子洋他……」
「希望你以後不要把他跟我們之間的相處拉在一起。我跟他是朋友,你跟他是舊情人,我跟你是另一種關係,不必互相混淆。好了,我走了一天的路,幹了一天的工,很累了,你也回房去睡吧!」
說罷,葉帆才想起來,嫣然一笑道:「看,我竟忘了,你結了婚不住在這裡了,那就要更快地回家去,已很晚了。」
貝欣僵站在那兒有一分鐘之久,才曉得緩緩地轉身離去。
是的,她的家不在這兒,而是築在城內另一個高貴的住宅區。
那兒是一個新的世界,一個沒有了從前至親在,只有新的合作夥伴的世界。
貝欣對這新世界開始適應,而且日子有功,在不斷地努力下,她適應得算很不錯了。
因為她的心理準備不算不充足了,她也太知道自己扮演的角色。
身為整段政治婚姻的導演兼男主角的高駿,在演出之前把戲分和劇情解釋得相當清楚。
高駿教貝欣一個演出自己新角色的不二法門,道:「每當你情緒激動,你就提醒自己,這只不過是一齣戲,演員一般演出過分認真時,會完全融入角色之內,對你而言反而是不好的。你需要久不久把自己抽離,精神上保持冷靜和獨立,那麼,就不必過分緊張你這個角色的遭遇。日子有功,習慣成自然之後,你或者會愛上了這個角色,產生很自然的代入感,那才是另一種境界。你明白嗎?」
貝欣不是不明白的。
高駿對她的這個原則性的提點,真的很有利。
正如一個相當投入劇情的觀眾,忍不住被悲慘的橋段所感動而不住流淚,只要她肯在剎那間提醒自己,那只不過是一齣戲罷了,很自然地她就會冷靜下來,停止哭泣。
凡是不真實的情事,震撼力與感染力都不可能太大,更不可能持續。
戲是總有散場的一日。
貝欣不知道她與高駿演出的這齣戲何時落幕。但能把它視為一場終於有日落幕的戲,在演出得過分逼真時,她會稍稍自角色中抽離,精神上鬆弛一下,透一口氣。
第四部分
第0節世紀婚姻
就像婚後不久的一天,當貝欣依然為著葉帆決定加盟城內最大的誠發金融集團當見習而耿耿於懷時,她又得面對另一樁她駭異且生很大悶氣的事。
貝欣以貝桐家族第四代的身份,接管了貝氏一半的產業,已成為城內上層社會津津樂道的故事。
貝欣與高駿聯婚,無疑是八十年代在香港最轟動的一樁世紀婚姻。
連亞太區著名財經雜誌內的一項花邊專欄,都大字標題,把貝欣與高駿的婚姻比喻為「八十年代在亞太區內出現的最大最美妙最和諧的合併個案」。
為此,一如高駿所料,他這一招是重錘出擊,一舉而戰勝了高驄和高驥,把高氏家族內的勢力紛爭消弭於無形,因為貝欣的加盟為高家掀起的浪潮,早已蓋過了兄弟之間的暗湧。
原本兄弟三人在老父高敬心目中的份量各有千秋,正在各自增加手上的籌碼時,貝欣出現了。
高敬一接觸到這位如花似玉,兼且言談充滿商業智慧妁貝桐家族第四代傳人之時,幾乎等於鯨吞了一大筆貝氏的資產,樂得難以形容。
故而當高驥的夫人,以為助丈夫一臂之力,在家翁跟前眺撥離間,所得到的效果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差。
高驥夫人說:「老爺,聽說這位貝小姐很有點過去,在加拿大是嫁過人的。」
高敬吸了一口「三個五」,道:「貝欣的過去,三嫂你很清楚嗎?」
高驥夫人以為高敬暗示她可以盡情的搬弄是非,於是非常興致勃勃地盡數貝欣在加拿大與葉啟成的關係。
高驥夫人最後總結說:「那姓葉的是個低三下四的人,跟溫哥華的黑社會有來往,總之烏煙瘴氣,一塌糊塗。」
高敬聽罷了,慌忙點點頭,道:「三嫂,你的這些消息相信是準確的。」
「千真萬確呢!」
「若是千真萬確,那也太為難貝欣這孩子了,冰清玉潔、冰雪聰明的人兒,泡在烏水裡,差點沒頂。幸好她是有慧根慧質的人,不但逃離大難,且能來到香港與貝家人團聚,我們有幸成為一家人,以後就更要愛惜她一點了。
「我看呢,貝欣在香港上層社會是生活得頂出色的,只是有些人閒著沒事幹,總會拉是扯非,惹貝欣不高興也未可料,我們就得維護她,防著那起小人散佈謠言才好。」
一番話,說得高驥夫人臉紅耳赤,無地自容。
高敬還不放過她,說:「三嫂,你對生兒育女最有經驗了,以你三年抱兩的成績去感染一下貝欣,讓她早日生個兒子出來,讓我看看高家嫡系傳人,也就真的助我有個愉快晚年了。我看貝欣先天和後天都有足夠條件發展事業,在打理家族事業之同時,並為我們家生下一兩個娃男娃女,也就令我心滿意足了。以她和高駿的品質,下一代一定是傑出的,人才永遠是貴精不貴多。」
高驥為了父親這番說話,回家去把自己的妻子痛斥一番,道:「你真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是什麼身份了,小家碧玉出的身,要在老太爺跟前以五十年代粵語殘片的手法去做貝欣的是非,簡直是白癡。」
高驥夫人哭喪著臉說:「我只不過想幫你而已,嫁給你之後,拚命生孩子,還不是為你加添勢力,生得人都變得癡癡肥肥,長年累月低著頭只見大肚子而不見腳趾的日子,你以為好過嗎?」
高驥冷笑:「拜託,你的智慧水平很有限,別給我幫倒忙,你就安分守己地做你最拿手的好戲,父親的身家即使按我們兄弟三個人頭分,還有母親的私己錢,怕會按孫子的人數來作分配基礎,你幫我賺不到大錢,就朝小錢上著手好了。」
高驥不是刻薄,他是就事論事,也太清楚妻子是哪塊材料了。
倒是高驄的妻子李瑜,比較深沉內向,也有學識,與高驄為人很是配襯,是一對很懂耍高招手段的夫妻。
李瑜是香港大學畢業的,一畢業便考進政府當政務官,受政府傳統的行政訓練,算是相當扶搖直上。年紀才不過三十多,就已當到副署長之職,按照政府的規定,在若幹部門任過職。
可惜的是,這種年輕高官的身份雖屬矜貴,但派守的衙門一直不是最多人巴結的部門。剛從衛生署調到天文台,就算升任台長,預聞的機密與掌管的策略資料,也不過是天氣,不能起什麼商政上的作用。於是,在高敬心目中並不把這位媳婦兒太看在眼內。
別的不說了,就前些時,中國下決心要在九七年對香港恢復行使主權,這個消息早就已為一些極親英的香港議員句權貴所預知,有了這等重要資料,就不知可以在市場上得到多少利益。若是能及早在中國領導人鄧小平接見英國首舊撒切爾夫人之前,把手上握有的地產與股票放到市場去,一來一回就已大賺了一筆。
市場內不是沒有這樣的例子的。另一個出名的財經故事,就是地產鉅子易祖訓以他跟英國政府的密切關係而預聞了內幕消息,設計出一個以退為進的商業陰謀,把他的地產王國價格推到最高,然後賣予另一位企業家漢海防。結果漢海防接手這個商業計時炸彈之後,登時爆炸,弄得他家散人亡,造成另一個財經小說《誰憐落日》的題材,為城內人津津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