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文 / 梁鳳儀
葉啟成無可奈何兼晦氣地把貝欣摔開了,繼續以不乾不淨的口氣罵道:「你這種女人,白長得三分姿色,誰知道躺在床上像尾死魚,站在人前也似個木乃伊,真叫人受不了。」
說罷了就一手撥開貝欣,要搶她護著的抽屜錢箱。沒想到一直沒有反應的貝欣,忽然反應強烈起來,高聲尖叫:「你這是幹什麼了?錢箱你取不得。」
「什麼話了?」葉啟成早就把錢箱從抽屜奪了出來,抱在懷裡。
「不,還給我,錢箱是我的,錢是我賺回來的,我們明天還要結很多的賬。」
貝欣不顧一切地撲到葉啟成的身上去,要把錢箱搶過來。葉啟成不但用雙手推開了貝欣,還順勢不留情面地拍拍賞了她兩記耳光,再把她推跌在地上。
貝欣用手背揩一揩嘴角,回頭就對葉啟成說:「你不能打我!」
「不能打你?為什麼不能打你?笑不笑話了,我都不能打你?現今真打了且還打上手了,你拿我怎麼辦?你敢回贈我幾個巴掌不成?」
葉啟成站在伏於地上益顯得嬌小玲瓏的貝欣跟前去,十足像個兇惡專橫的巨無霸。
貝欣仰著頭,看到跟前這個毫不留情地出手傷人的所謂丈夫,她一躍而起,整張臉昂起來,以極清晰的聲音給他說:「你是男人的話,你且別走,給我五分鐘時間回轉頭來就對付你。」
葉啟成聞言,哈哈大笑,道:「我不走,當然不走,這兒是我葉啟成的店,我為什麼要走?我就站在這兒看你等會兒怎樣低聲下氣地走回家裡來。別說五分鐘,就給你五個鐘頭想辦法對付我去!嘿!」
貝欣不需要五小時,果然五分鐘之內,她就走回成記飯店,可不見她低聲下氣,卻是理直氣壯地跑進來,指著一臉驚駭的葉啟成,對跟在她身後的警察說:「就是他打我。」
「什麼?什麼?」葉啟成在警察未盤問之前,就已經衝上去自辯:「我怎麼會打她呢,她是我的妻子呀。警察先生,請別相信內子的說話,我是遷就她慣了,以致把她慣成這副模樣,連說話也不知輕重。真的,我疼愛她還來不及呢,怎麼會打她?」
那位警察義正辭嚴地說:「你知道打人是犯法的,不管被毆者是誰,總之出手傷人就要受到檢控。請你跟我回警察局錄口供去。」
葉啟成開始慌了手腳,他嘴裡急急地說著並不流利的英語,再加添手勢,對那警察說:「你不明白的,警察先生,我們中國人叫這種行為做『耍花槍』,是夫婦鬧著玩的,並不是真正的打架。」
然後葉啟成轉臉向著貝欣,強撐起笑臉來,說:「貝欣,你怎麼跟我認真到這個地步來呢?別開這玩笑了,你把這洋鬼子惹了來,就得由你把他送走。」
貝欣看著葉啟成那副可憐又可嫌的模樣,不期然地重重歎了一口氣,道:「你不應該打我。」
「是的,我不應該打你,這我知道了,你就別怪我了,把警察送走後,我再向你賠罪。就算是我求求你,這種官司最惹不得,單是跟他們回警局錄口供,就很費時失事了,說不定……」葉啟成苦笑:「總之,這種洋鬼子的地方最愛把小事當大事來辦。」
葉啟成看貝欣仍然沒有打發那警察離去的樣子,心上一急,整個人都在冒汗,一張臉紅似關公,期期艾艾地說:「貝欣,你究竟要我怎樣賠罪,你才罷休呢?」
貝欣有著不忍,便說:「啟成,我不是故意要鬧事的人,為什麼你不可以好好地珍惜我們之間的關係呢?我嫁到這兒來,是打算好好地一直跟你相處下去的,相處是單程路的話,到頭來會鑽到死胡同裡頭,彼此也沒有好處。」
「貝欣,對不起,是我錯了。」
「我希望你明白,如果由別人來保護我的話,你的日子也不見得會好過。」
「是的,是的。」
貝欣輕歎了一聲,回頭就跟那位警察解釋說:「對不起,警察先生,也許是我們夫妻吵架,情緒過分激動,以致我……把你尋來了,其實,並沒有我說的那麼嚴重。」
那位警察揚一揚眉道:「你以後想准了是要跟你丈夫過不去了,才好呼喚我們來救你,我們日中的薪金是由你們納稅人來支付的,別浪費我們的時間。」
「是的,對不起。」貝欣說。
「你不再投訴他毆打你了?」
貝欣搖頭。
「好吧!下次別再報假案,否則反過來控告你阻差辦公。」
目睹警察走後,葉啟成重重地吁一口氣,然後白貝欣一眼,就要走出店去。
「啟成,」貝欣叫住了他:「我們可否好好地談一談?」
「談什麼?我跟你談,萬一一言不合,我又忍不住動了粗,你豈不又到外頭叫警察去?」
「啟成,我們需要活得好好的。」
「你還不算活得好好嗎?在這洋鬼子的地方,女權至上,什麼都可以拿法律來壓在我們男人頭上來,連這個伎倆你都學會了,自然會活得稱心如意。以後,你放心,我絕不敢動你的一根毛髮。」
「啟成,我並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這個意思,是什麼意思?」
「我既然嫁到這兒來,我們就是一家人,一家人需要團結,互助互愛,你只要拿心出來跟我們合作,生活一定會比以前更好。啟成,請別把我視作一個廉價勞工,當我是親人,是與你共同進退、甘苦與共的妻子,不要欺負我,更不要看不起我,我會跟你攜手創造出很令你愉快安樂的明天。」
葉啟成裝起了一副驚駭的模樣,提高了聲浪說:「啊,是這樣嗎?請放心,我不會再欺負你,更不會看不起你,所謂見過鬼會怕黑,原來你不是個善男信女,不是盞省油的燈。我看我有八成是引狼入室,自討苦吃,怨不得天,尤不得人了。」
葉啟成說罷了,就頭也不回地大踏步走出了成記飯店。
這個下午還未到黃昏時分,是飯店最清閒的時間。
貝欣默默地獨個兒坐在飯店角落,托著腮幫傻想。
想她的身世,想她的際遇,想她的命運,想她的過去,也想她的將來。
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是貝欣想不明白的。
她不明白為什麼葉啟成千辛萬苦地把她娶了回來,會一下子就待她如此苛刻?
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肯學習不嫌棄這個新的家庭,反而讓對方討厭她?
她不明白人與人之間要和諧相處,關鍵在於哪些問題之上?
她甚至開始狐疑自己剛才在情急盛怒之下,到外頭去把個警察抓回來對付丈夫,是不是明智之舉?
或者從前的婦女對自己的命運與際遇是並不反抗,甚至不多思量的,一切都是既來之則安之,全部忍讓,一律妥協。無所謂公平相待,對等合作,更沒有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現今的婦女又該怎麼樣了?
第三部分
第4節貓捉老鼠
其實,貝欣不算是不肯對命運低頭的人。
她並不認為自己嫁予葉啟成是一份福氣,她是很覺得委屈的。
接受了這份委屈,已經是對命定的安排作出了妥協。
但,貝欣拚命苦苦思量,妥協應有一定限度嗎?如果妥協是永無止境的話,那就變成屈辱了。
人際關係之中的夫妻也好,朋友也好,總不能沉淪於倍受屈辱的地步,仍不圖進取,不思反抗,不謀對策。
貝欣想,她可以對人、對神,也就是對際遇、對命運讓一步兩步,但到第三步,她就非要仔細地考慮,還應不應該再相讓下去了。
她給自己的答案是不能讓命運控制自己,自己總要創造命運。
這一次的爭執給葉啟成和她的教訓其實是對等的。
貝欣也因此而要面對一個事實。
命運並沒有完全不付與人身自由。
貝欣可以選擇不嫁到加拿大來。
她也可以選擇在嫁後不適應,給夫家添很多的麻煩,而不是帶來一些期望與歡樂。
她甚至可以借助諸如今日的意外,給自己一個借口下堂去。
這就說明了她現在的際遇有起碼一半的責任是握在自己手上去。往後如何爭取生活上的更進一步,靠的是自我奮鬥和自行努力。
不要把一切的不如意委諸於命運。
貝欣開始冷靜地分析,自己之於葉啟成,就如一件美麗的瓷器,在未曾屬於他的名下時,只會小心翼翼地細意欣賞,一旦真金白銀地買了下來,感覺上就變質了,哪怕是一個不留神地把它摔個粉碎,也是權操於己,自己不心痛,就與人無尤了。
要避免這種貶值的惡運,惟有自己作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之舉。只要每天每月每年都能發揮前所未有的好處,就能留得住對方的尊重與器重。
妥協是第一步,做好自己是第二步,仍不能落得一個和氣收場大團圓結局的話,那第三步就是自己選擇,是去還是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