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我要活下去

第25頁 文 / 梁鳳儀

    「為什麼呢?」

    「我不要陽光。聽到了沒有,我不要陽光。你出去,出去!」

    女孩忽然發起脾氣來,見貝欣依然站著不動,就拿起她可以伸手抓到的東西扔向她,且繼續尖叫:「你走,你走,我不要你在這兒!」

    貝欣沒辦法,只好離去。

    才一頭鑽出屋子去,就跟打算走進來的葉啟成撞個正著。他拿眼看看這位新婚妻子,便道:「這是你在這兒的第一天,睡晚了一點不要緊,從明天開始,你就得五點半起床,到店舖上幫忙做事。你先跟我來。」

    貝欣跟著葉啟成走出餐館的樓面去,早就有幾對眼睛像探射燈似的集中火力在她的身上探索。

    葉啟成為各人介紹,道:「這就是新討回來的成嫂。」

    貝欣尷尬地向各人點點頭,對於接受這個新身份,還有萬二分的委屈。

    給她引見的其實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年紀較大的,叫陳添,葉啟成叫貝欣稱呼他做添伯,看樣子是個敦厚人,望著貝欣的目光是祥和的,這叫貝欣敢於親切地跟他點了點頭,報以一個溫文的微笑。

    另一個剪了一頭短髮的年輕人,叫周友球,大概二十多歲的年紀,看人時老是擠眉弄眼的,很不正經,滿臉的俏皮就在那些雀斑之間浮動著,予人一種避之則吉的感覺。

    「我叫球仔。」

    那周友球向貝欣伸出手來,貝欣只好跟他握手,這一握可就像沒完沒了似的,老扣著貝欣的手不放,直至站在一旁的葉啟成喝道:「球仔,你這算是哪門子的規矩了?」

    這麼一罵,周友球才笑嘻嘻地縮回他的手,道:「行個見面禮嘛,緊張些什麼,又不是把你老婆吃掉了。」

    葉啟成乾笑兩聲,道:「別說是把我老婆吃掉了,就是你敢動她半根毛髮,我都教你死無葬身之地。你若動葉帆的主意呢,可好極了,我乾脆把這死不掉的塞給你,夠你受的。」

    周友球賠笑道:「你瞎緊張些什麼呢,只不過握一握你老婆的手罷了。至於你那女兒啊,若非添伯沒空送飯,才勞我的大駕,否則,請我也未必到她房間裡去,黑過監獄,臭過糞坑,犯得著嗎!」

    貝欣聽清楚了,在裡頭躺著的真是葉啟成的女兒。

    可為什麼她一整天只躺著,也不起來幹活呢?

    葉啟成對待女兒的態度也未免太差勁了。

    在吃飯的時候,剛好只有陳添和貝欣兩人,周友球送外賣去,葉啟成上銀行辦事,其他夥計比較低級,也要輪班工作,沒有跟貝欣一起吃飯,於是這個悶葫蘆得以打破。

    餐館在午飯時分客人最多,總要待到下午三四點的時候,員工才能稍停操作,坐下來吃午飯。

    陳添讓貝欣坐下來吃飯時,先就捧了一碗飯進後屋去。

    貝欣知道那是給葉帆送的。

    待陳添回到餐館裡來,坐下來吃飯後,貝欣就問他:「添伯,是給葉帆送飯嗎?」

    「嗯!」陳添含糊地答應著。

    「添伯,葉帆真是葉啟成的女兒?」

    陳添點了點頭,就低著頭一味地吃飯,看樣子,他是不願意多說及這葉家的情事。

    「我看這孩子頂可憐的,她怎麼一天到晚躺在黑暗的屋子裡,不願見人見陽光,那是多麼不健康的生活啊!作為父親不理會她不照顧她不愛惜她,真的沒有道理。」

    陳添拿眼瞟了貝欣一下,發覺她的神情再真誠不過,便放心微微地歎一口氣。

    「添伯,有什麼我能為葉帆做的,請告訴我,我很願意照顧她。」

    第二部分

    第8節語出無狀

    「你?」陳添禁不住這樣說,隨即又覺得語出無狀,尷尬地紅了臉。

    「我不可以嗎?」貝欣溫柔而又摯誠地說:「如果葉帆是啟成的女兒,那麼,說到底,現今我也算是她的母親了。」

    說罷,貝欣又禁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我大概比那位小姑娘大不了許多吧!就當起母親來了,是有點不成話的。不過,添伯,請相信,我會好好地待她。」

    陳添忽然眼眶裡有一陣溫熱,他相信了貝欣的話猶,一個有甚多童真的人不會說假話。

    陳添不期然感慨地說:「怎麼好女孩都總有不如人意的可憐遭遇?」

    這句話聽進貝欣的耳裡,她是聽明白了。

    想來陳添指的不但是葉帆,而且是她自己。

    「添伯,你的這句話會給不幸的女孩子很大的鼓勵,只要有人看到苦楚,就應不以為苦了。」

    陳添望著貝欣出神,禁不住問:「你怎麼會嫁到加拿大來?」

    「那是一個要奮力創造奇跡的過程,以後有機會再詳細告訴你。」

    「好。以後我們再好好地談。」

    似乎,陳添與貝欣的隔膜已經消除了。

    貝欣開始每天都能自與陳添的對話中,知道多一點關於自己丈夫的故事。

    陳添是在十多歲時就飄洋過海到加拿大來幹活至今的華僑。

    貝欣問他:「添伯,為什麼不娶個人回來給你做個伴?」

    陳添苦笑:「不是沒有想過的,但積蓄了幾個錢時,已經一把年紀了,拿這些錢去討個願意嫁自己的人,分明是看在錢的分上,這有什麼意義,若不是自願的,勉強就更不必了。」

    才說了這話,怕惹起貝欣的不快,便又趕忙圓句,說:「有小部分人或會日久生情,不失為一段圓滿婚姻,可是,自己沒有信心能有這等福分。」

    貝欣拍拍陳添的手背,示意她領情。

    葉啟成是怎麼樣的一個人,貝欣經過這些天來的相處,已經心裡有數。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

    大事仍在後頭,那才是貝欣的目的。

    在離開家鄉,踏進這楓葉國之時,早已置個人的幸福於度外,連稍稍追悔也屬不必了。

    能在艱苦困悶的生活上,結交像陳添這麼和善的朋友,已經是上天一份賜予。

    陳添繼續說:「你還比葉帆幸福,最低限度你健康,有手有腳,要走到哪兒去,還可以隨心所欲。葉帆是終生殘廢了。」

    「天!」貝欣驚叫。

    「兩年前的一次車禍,葉啟成在這兒娶的老婆傷重亡故,葉帆是他們惟一的女兒,脊骨受到損害,就成了殘廢。」

    貝欣掩著嘴,怕自己驚呼出來。

    「葉帆原本像你一樣,是個天真活潑的少女,直至到車禍發生,她母親在病榻跟她並排著躺了半年,由全無知無覺的植物人,到最終嚥下一口氣,給葉帆的打擊太大了,她老想像她母親一樣,躺著躺著,有一天就去世了。」

    「啟成是個狠心的父親,他只要多給葉帆一點愛心和照顧,她就不會有活不下去的思想。其實,她是能活下去的。」

    「唉!」陳添輕歎。

    「添伯,你不同意我的這個說法嗎?」

    「不是的。只不過活下去又如何,終日不見天日,生不如死呢!」

    「別怕,總有辦法可想。」

    「有什麼辦法?」

    「只要活著,就有辦法可想,由我來想,好嗎?」

    陳添還是搖頭。

    「你不相信我會有辦法?」

    「我相信你沒有用呢,總要勸服葉帆相信你,跟你合作才成。」

    「為什麼不相信我呢?」

    「被人欺侮得太多,對人失去了信心。」

    「誰欺侮她了?」貝欣問。

    「太多太多人了。你沒有來這兒之前的那段日子,葉啟成不時從街上帶回來的女人,總是拿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的她來開玩笑。」

    「怎麼開玩笑?」

    「惡作劇可多了,分明知道葉帆想要喝水,就拿個水壺高高地吊在半空,要她張開嘴來承接,然後哈哈大笑,說這叫馬前覆水。」陳添猛地搖頭:「連我們店上的球仔,有哪天心情不好,賭輸了錢,也拿她來出氣。那天你不是看到葉帆跌墮到地上去,就是因為我要上郵局取包裹,讓球仔送一頓午飯,他偏要放在葉帆沒有辦法拿到的地方。一定是挨了整天的餓,才撲過去拿飯吃的。」

    聽得貝欣不住地打冷顫,這種人不如狗,侮辱人的自尊的把戲,原來到處都有。

    從這一天起,她給自己一個特別的任務。

    貝欣要把這個家打理出一個模樣來,而且她要帶給那無人照管的可憐的小葉帆一份發自友情親情的人間溫暖。

    貝欣每天早上都要在天未亮之前就醒過來,到餐館去,從廚房挽出十多桶冰,放到餐館內的冰箱內備用。跟著她還要快手快腳的把當天要用的雲吞皮取出,斬瓜切肉,把配料按葉啟成的方法調好味,再包裹足夠數目的雲吞來。

    餐館自七點就啟市,早餐、午餐、下午茶點、晚飯,直到宵夜,上鋪時起碼是凌晨時分。

    葉啟成多是一倒在床上就蒙頭大睡。

    可是,貝欣還強迫自己振作起來,繼續工作。

    她把餐館後的居室打理出個樣子來,一塵不染,幾明窗淨,所有的衣服都經浸洗曬乾之後帶著一份清香。

    每天當她起床之後,一定把屋內的窗簾全部拉起來,透進滿室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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