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信是有緣

第1頁 文 / 梁鳳儀

    自序

    我是極端相信緣份的人。

    從來都不敢認為自己寫的文章與故事有什麼過人之處,只不過是跟讀者投緣罷了。

    緣份往往能使人超越常理常規而聚合在一起。當人與人之間的緣份無由而來時,是值得我們珍惜愛重的。

    不論緣份使人與人之間配搭而成父子、夫婦、兄弟、同事、朋友,甚而是並不能常見的寫作人與讀者,都是值得喜悅的。在這重緣份上,我永遠願意努力,欣賞對方的種種好處,原諒對方的種種不是,享受彼此關係的甜蜜暢快,遺忘大家無可避免的生活爭執磨擦。

    既是有緣相聚相依,怎生胡亂壞掉關係?

    這兒的一個故事《信是有緣》,摯誠地送給與我有緣的讀者。

    小說內,我有這麼的一句說:「我們已走進雞肋的世紀內!」。

    事實的確如此,大多數營營役役於社會上頭的人,照顧家庭是疲累,沒有家庭是孤單。人生有伴是負擔,沒伴呢,又成寂寞難耐。辛苦積累學識經驗文憑,抬頭一看,人人如是,自己並無突出,若然因此而自暴自棄,卻又遠遠落於人後。手上的職業,同行一大堆,自己的地位無疑是在水中央,載浮載沉,如一旦少了努力,又立即直往下沉,不能翻身。連在午膳時間,覓一個飯盒放在寫字檯上,也可以感觸頓生,完完全全是食而無味,棄之可惜的天下。更遑論一個嚴重的去留問題纏繞心上,本城是長安不易居,然,不居又能他往?就是去得成了,能肯定在彼邦必有歡樂嗎?

    故事主人翁所面對的種種現代都市人的雞肋生活,希望能引起讀者們的共鳴!

    第一章

    第節

    那是一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眼珠子骨碌碌地左右轉動,靈巧、活潑、迷惘,更帶一點淒惶,像一隻在森林裡覓食的小鹿,既不願放棄眼前足以果腹的食物,又怕因謀生而誤墮敵人圈套,反轉來成了強者的弱肉,豈不萬劫不復?

    眼前的她,的確宛如當年的我。

    才不過是來應徵當秘書罷了,用得著這般緊張?真是!

    然而,我多年前出道時,正正就是如今這個叫……我拿眼瞄一下辦公桌上放的人事部檔案……啊,這個叫於康薇的模樣!

    那年我剛大學畢業,年方二十一歲。未踏出校門前,張牙舞爪,豪氣干雲。大有種除非我阮楚翹不師成下山,闖蕩江湖,否則人海武林又添一員猛將,三兩個年頭之後就必自立門戶,自成派別的氣勢!總之,翻手為雲,覆手成雨,也不過是指日可待之事而已!然而……

    事實跟想像距離極遠。

    那年頭,成百封求職信發出去,獲得面試的只那麼百分之二十。見完了面,隨即石沉大海者,又佔大多數。直至有一家中型洋行肯取錄我了,才拿那麼二千大元的薪金,我就得喜心翻倒,差點感同再造,微微向那人事部主管鞠了個躬,才退出他的辦公室去。

    走進該洋行的升降機內,往鏡子一照,都自覺形容猥瑣,很不得體。

    十年寒窗苦讀,染了一身書卷氣,什麼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呢?二千元月薪的一份牛工,跟五斗米無異,我就如此這般慌慌地折了腰了!唉!

    不折又如何?回到家去,相依為命的母親必又是那句話:「又見不成工了?你究竟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了?人家總看不上你!」把個「又」字提高嗓門來講,尤其刺耳!

    媽媽!

    我容貌端莊、輪廓分明、高矮肥瘦均恰到好處,由頭到腳,都乾淨整潔,有什麼不對勁?

    母親老有個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毛病,無奈她何!

    我們大廈芳鄰,那位住B座的周太,養了個超重的女兒,一張肥臉上,眼耳口鼻全擠在一個小範圍內,伴以密密麻麻的雀斑,被家裡送去美國兩年,名為赴洋深造,回來後一口美文,竟然就能在我母親大人的心上,成了個學富五車、珠圓玉潤的好姐兒!

    呸!

    更可恨的是社會上大概多的是像吾母一樣有眼無珠的人,不然,怎會三朝兩日,那位胖小姐就已找到一份優差,到電視台的公關部任事去!

    消息立時傳遍整幢大廈後,母親每天看我求職不遂回家來,就更覺丟掉盡祖宗十八代的臉!

    我怎麼還有本事賦閒在家,妄談傲骨?

    二千大元就二千大元好了!大丈夫能屈能伸,總會有出頭之日的。

    小時候,母親攜我去看相算命,都批我女生男相,品性豪邁瀟灑,做事「有大開埋」。姜太公還得八十歲才遇文王呢,大器必定晚成,我才二十一!

    誰又想得到,我鞠了躬,盡了力,打那二千大元的一份雜工,也有百般委屈、千樣艱苦!那上司是個社會上早期的女強人,天天繃著臉對待下屬還不打緊,我這個講明是當行政見習生的,竟要被指派負責替她買指甲油、衛生巾、洗頭水等一應女性常用物品,還得在茶房的翠姐騰不出時間侍候她時,專管斟茶遞水!遇有哪天不遂心,不稱意,就以雞毛蒜皮的公事為借口,把心頭一股怨毒之氣對準下屬,當口當面噴!

    挨足一個月,把二千大元弄到手了,徹頭徹尾有種勝利的舒暢感!

    可是,好景不長,把薪金一攜回家去,呈上母親大人尊前之時,立即備受奚落。

    「B座肥妹薪金比你棒,還不住可以給左鄰右里拿到明星照片以及電影院贈券!她人緣頂好,是電視台的開心果,綽號幕後沈肥肥。」

    我冷笑!差點要追問母親,要不要我寫信應徵電視藝員,投考訓練班去?當不成汪亞姐第二,都好歹做個電視台的任冰兒,炙手可熱的二幫王!她做母親的才樂透心嗎?

    眼前就是一本影畫雜誌,大字標題:「某銀色花旦收入跟派頭不相稱,廉政公署無奈其何」!登時就有種把本畫報飛到母親跟前去的衝動,問問她老人家是否要我也成了如此這般的封面女郎,才算出人頭地了?

    辛辛苦苦捱盡三十天,誰有過可憐我的念頭?

    這以後,很自然地有點意興闌珊,久延殘喘地拖了幾個月,著實幹不下去了!

    既沒有精神支持與鼓勵,又乏物質刺激與誘惑,要我天天的受窩囊氣,苦不堪言。連超級市場的物品漲價,我那上司都茫無所知。竟要細細審閱我代購物品的賬單,證實所報數目盡皆實情,才放得下心!教人怎麼還能對這種婆娘盡忠職守下去?

    辭了這第一份工,躲在家裡看母親的面色,聆聽她的憂疑,又凡數月。

    母親最愛在吃飯時長嗟短歎,道:「看!報紙上的聘人廣告多的是呢,怎麼堂堂正正有文憑的大學生,卻要雙重的待字閨中?」

    我總不能餓著肚子不吃飯吧。精神暢快與肉體溫飽,是魚與熊掌,既不能兼得,只好擇一!

    唉!年輕人偏偏能肆無忌憚地吃,挨餓與胡亂花錢,都不是我有資格承擔得起的事。也就只好同台吃飯,跟母親各自修行,聽進耳朵裡的閒話能消化的就一併跟飯菜消化掉,算了!

    終於,幾經艱辛,找到第二份工作了。

    如若三朝兩日又守不住,要轉工的話,那種淒惶恐怕跟失戀或小產兩次的女性心態類似。

    年紀輕輕,人生經驗跟臉皮成正比,都薄如輕紗蟬翼,吹彈得破。

    早晚禱告,希望這第二份工的上司是個男的,或許會待我好一點。

    不錯,同性大多相拒,異性則易相吸。

    然而,一有過分的情況出現,就更糟糕。

    那姓陳的男上司待我是太好了!才跟他在這大洋行的市場推廣部任事數星期,便硬要我陪他吃午飯,進而晚飯去。開頭還說些跟業務上頭有關連的話題,其後講的都是他的私生活。

    男人與女人一旦聚在一塊兒,以個人起居習慣為話題,關係就會日形曖昧。

    我怕得要死。

    忽然的,上司更有大躍進之舉,說客戶送來電影院免費贈券,囑我齊往捧場。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都說道老闆要夥計潛水撞牆,趕湯蹈火,都得悉力以赴,又何況只是囑我去看戲?

    唉!長歎一聲,從容就義去。

    然而,任何人的容忍力,均有底線。我認為在未得我明示或暗示同意之前,在黑墨墨的電影院裡頭,拉起我的手,放在他的掌上不住摩挲,這是毫無疑問地觸犯了我的尊嚴的底線!

    我霍地站起身來,拂袖而行。

    翌日,又得高臥至日上三竿,才跑到街口報攤去買《南華早報》。

    母親的長臉孔,對我竟然在日子有功的情況下,變成一種激素。

    我突然鬥志頑強地拚命寫求職信,又回到校園裡去拜會教授、搖電話給在大機構任事的同學,看看有沒有獲得引介的機會。

    其實,我從來不是個荏弱的小女孩!

    第2節

    我八歲那年就曉得要靠自己能力和勇氣照顧自己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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