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梁鳳儀
她想起了小圖剛才跟自己說的那番話,悄悄拿眼看一看這位謝家公子,倒沒想到,成了一剎那的四目交投。
原來他也正在望她。
明軍快快的收回眼光,慌忙的抓著一個話題,說:「聽說你有兩個妹妹。」
「對。兩個妹妹,性格上是天淵之別,你應該先遇上別一個,對我們謝家人就會多點信心。」
「為什麼老是這副語調呢?」明軍忍不住問。
「我怕你已對我們有了偏見。」
「下屬從來都不可能有這番資格。」
「你在工作上的表現一向信心十足,為什麼對人際關係如此看淡?」
「處事易,做人難,這是我的感覺。」
「感覺有時會錯,不可以一竹篙打盡一船人。」
明軍再沒有答,她心裡想,富貴中人,凡事風調雨順,哪裡知世情之變幻、人情之冷暖。
跟這位太子爺分辯下去,又有何益。
他們仔細地巡視完華園廣場之後,又到擴建的東翼走了一遍,商量著初步的各個計劃。之後,謝適文看看表說:「我們怎可以為公事而廢寢忘餐了,現今腹似雷鳴,到快餐店去吃點東西好不好?」
賽明軍詫異地說:「你不介意?」
「為什麼呢?我在外國多年,每天中午差不多都泡麥當奴與家鄉雞,實在奇怪本城的人哪兒來這麼好胃口,連午飯也要鮑參翅肚。」
明軍笑出來,第一次她平視這位老闆,覺得他純直爽快得可愛。
快餐店客滿,一個座位也沒有,謝適文聳聳肩,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到別家去?」
「倒不如買了便當,跑到外頭公園裡去吃吧!」明軍這樣一建議,謝適文立即附和。
兩個人大包小包的抱著,直走向沙田那近幾年才興建的公園,面對著小橋流水、亭台樓閣,倒是一身輕快、一心舒暢。
二人選了樹蔭下的一張遊人憩息的長凳子,坐下來,分吃著那兩大包食物。
謝適文狼吞虎嚥的吃飽了,竟抱住那一大杯可樂,舒適地伸長了腿子,肆意欣賞園中景致。
「香港能有這麼寬敞的地方讓市民大眾享受,真是太難得。為什麼要走呢?」
「因為你能走得動,所以才出此言。香港有五百多萬人非與此城共存亡不可。」
「你會走嗎?」謝適文突然關切地問。
「你意思是移民?」
「嗯,你會嗎?你考慮過嗎?」
「我根本是加拿大籍公民。」
「啊!這麼說,你可以在此長居,直至香港有變,甚至變到你無法忍受時,才作歸計。」
「可以這麼說。」
「那我可放心了!」
說了這句話,兩個人之間的空氣冷凝,還是謝適文大口大口的啜吸可樂的聲音,調協了過分的寂靜。
然後,他補充說:「香港人材外流,情況嚴重。」
「是的。」賽明軍是這樣應著,不期然又加了一句:「可是,人材再缺乏,還是有某個程度上的人浮於事,適合的人與適合的工要碰在一起是很難的。」
「這是你的感慨?」
「這是事實。」
「不管是人與工,人與人亦復如此。」
還沒有等賽明軍答話,謝適文又補充:「這可是我的感慨,當然也是事實。」
賽明軍覺得這位上司老實得出奇的可愛,她對他嫣然一笑。
陽光自樹枝樹葉之間投射下來,使賽明軍的笑容更添一重光彩與一番溫暖,緩緩地蕩過謝適文的心。
謝適文實在有點情不自禁地瞪著賽明軍,發了一陣子的癡呆。
明軍覺得不好意思,說:「我們回去了吧,我帶你穿過公園的正門走出去,正好欣賞到一對好對聯。」明軍忽然又天真而輕鬆地問:「你的中文程度還可以吧!」
「我想是可以的,雖是自小讀洋書,還能念得出很多首唐詩與宋詞。」
「那就好,你會得欣賞那對對聯。」
賽明軍帶頭,走回公園另一邊的大門入口處,正好鑲嵌兩句對聯:「兩岸都成新市鎮,四時猶帶舊風情。」
明軍說:「是中文大學一位教詩詞的講師何文匯博士題的。聽說,他是個現代才子。」
「才子是額外吸引女孩子的,是不是?他們清高、雅致,不比從商者傖俗。」
賽明軍想了想,笑著答:「我們是同道中人,卻不知是附和你好,抑或提出抗議?」聽了這個回答,謝適文露出一排雪白整齊的貝齒,他笑得開朗,宛如頭頂的陽光。
鑽進車裡後,兩個人似乎越談越投契。
沙田隧道的塞車情況嚴重得很,無端端呆在車子內個多小時。
賽明軍頻頻的看手錶,謝適文問:「你有約?」
「是的。」賽明軍點點頭。
「非要遲到不可了,你看我們才過了沙田第一城,已經被前列車龍堵住,動彈不得。」
「那真糟糕!」明軍的確焦慮。
她這一急,把剛才二人談話的好興致都打斷了。
「能夠給對方一個電話,通知他有關塞車情況嗎?」謝適文建議。
「不能,沒有用,他一定等得不耐煩。」明軍是很自然的這樣說著。
她,並沒有刻意地留神看謝適文的表情。
當明軍東張西望地以這個動作安撫自己煩躁的心時,偶然瞥見謝適文那張繃得緊緊的臉,她有一點點的愣然。
絕對是心上一個沒由來,無法解釋的意念,驅使她作了如下的解釋:「對方是個小孩子,他不懂得塞車情況,也不諒解。他只希望我能準時接他去參加一個小朋友的生日茶會。」
賽明軍如此一說,對方整張臉立即掛下緊張訊號,改懸輕鬆神態。
謝適文說:「如果我們可以有一架直升機,那會多好。」
「多謝你的關顧。」
「這是我的責任。」
「責任?」明軍不期然地提高了嗓子問。
「你覺得我言過其實?」
因這一問,明軍反而顯得靦腆,不知如何回應。
倒是謝適文落落大方地說:「我們現今是同舟共濟的兩個人,身為男的自然應該肩負起解決困難的責任。即使無計可施,也應該有一份誠意。」
這番話說得實在太好了。
賽明軍差點要鼓掌。
然,她控制著心頭那熱烈的讚許,只以一個開朗的微笑回報。
「有人知道自己焦急,還是可以稍減壓力的。」明軍這樣說,算是直截了當的表示自己領情。
「小孩子是你弟弟嗎?」謝適文這樣問。
「啊,不,他是我的兒子。」
「是嗎?你這麼年青,已有孩子了?」謝適文追問,又說:「多大了?長得怎麼樣?像你嗎?抑或像他父親?」
不知為什麼會一連串的問了這麼多個問題?說話停止下來後,連謝適文自己都有一點點顯得狼狽。他不應該有這種近乎失儀的表示。
明軍只好逐個問題給他解答。
「我是很年青就生下嘉暉的。我看他是像我多一點,也許是經年與我為伴,相對日子多了所致。」
「他爸爸做盛行?」謝適文又問。
「啊!」嚴明軍茫然:「嘉暉是個無父的孤兒,我一直獨力撫養他。」
奇怪謝適文沒有在公司的同事口中聽到有關她的家庭背景,可見工商業社會內,除了切身利益有關的事情之外,人們不會額外花時間、花口舌去處理。
任何人都不必把自己的私隱看成天大,以為是日日可作新聞頭條的資料,這是過分看得起自己,又過分地低估別人的德量了。
社會一定是各家自掃門前雪的社會。
謝適文吁一口氣,說:「對不起,其實我不該問;只是,我關心。」
這麼一句簡單而有力的話,在賽明軍心上打下了一個印記。
一日之內,第二次的,她悄悄拿眼望了謝適文一下。對方真會是千萬個少女心目中的白馬王子,還有比他更佳的條件沒有?有學歷、有修養、有家底、有事業、有樣貌,怕還有一顆相當善良的心,觀其對同事的謙和,處理公事的忍讓大方,可見一斑。如此一等一的男人,世間少有吧!
也真是值得歎息的,怕是沒有謝適文十分之一好處的男人,一放在市場內,就有甚多人趨之若鶩。這年頭,單身貴族中,似乎男人比女人更吃香,又何況是謝適文?
這樣的一個男人,小圖會說他沒有女朋友,他很多天都只在大酒店的餐廳內獨自吃早餐?
奇哉怪也?
然,干卿的事呢?賽明軍忽然驚覺,自己的思維是拖得太遠,太脫離現實了。
無論如何,自己決不可能跟這個姓謝的人有什麼再進一步的瓜葛,連想都不要想、不必想。只除了目前仍揮之不去,束手就擒似的賓主關係,不應有任何的牽連與發展。
車子駛至市區時已比明軍預定的時間遲了整整半小時,謝適文堅持送明軍到學校門口。
本來,明軍是打算早一點接兒子上一個同學家,參加他的生日會的。這位小朋友,父母讓他今天拿了一日假,在家裡籌辦一切,讓同學們放學後來玩耍慶祝。早一個禮拜,嘉暉就已經對明軍說:「媽媽,別的同學的媽媽都會攜了禮物,等他們放學,帶著他們上施明訓的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