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林芷薇
「是的,娘,女兒這就去。」
爹——她們所指的便是自己的生父喻松卿吧!問梅在一旁聽著,不由自主地緊張望望四周……喻松卿為什麼沒出來看自己的女兒?禪房?他住在禪房?
自己……該潛進去看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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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弦月西懸。
毫無睡意的問梅由床上披衣而起,推開木門走至廊下……百感交集地打量眼前的建築。
這是一棟充滿古典風味,美輪美奐的宅院。畫棟雕樑,窗欞石刻無不典雅精美。後花園中還有一座荷花池,池畔垂柳映水、小橋假山……清幽的韻味十分迷人。
心口一陣緊縮,問梅苦澀地看著這裡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這裡原本就是她的家,她名正言順的家呀!原本她應該在這誕生、成長……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沒想到,卻必須改名換姓,以另一個身份暫住進來……
苦澀與無奈一波波湧上心頭,問梅眸光複雜沉痛地環視宅院內的樓閣亭台……游如畫似乎儼然是這宅院的女主人了!那……以前母親住過的廂房呢?還為她保存著嗎?廂房內一定有母親穿戴過的衣物……及生前所使用過的物品……
一股強烈的思母之情油然而生……問梅好想看看母親以前住過的屋子!企圖由母親的衣物中找到一點她的影子!只要看一眼!讓她看一眼就好……
雙腳不聽使喚地往前走,她無法確定哪一間廂房是母親曾經住過的,只能毫無目的地往前走……
整棟宅院的人似乎都已沉睡,四週一片寂靜,問梅沿著荷花池悄悄地走著,正欲潛入前面那棟「秋菊樓」時,突然瞥見荷花池的另一邊有一間四周全是綠竹、清幽雅致的禪房。
禪房引問梅突然想起,喻松卿正是住在禪房內,自己的親生父親……她應該潛進去看看他嗎?
正猶豫不決時,雙腳卻已替她做了決定——她毅然掉轉方向,直直朝禪房走去。
禪房全由竹子搭成,十分古樸,房內透出微弱的燭光,問梅悄悄地潛近,藏身在竹林內往房內看——
昏黃燭光下,只見一頭發半白的老人盤坐在禪房中央,禪房內的佈置非常簡單,整個房間散發一股沉靜安定的力量,一如那老人……仙風道骨,眼眸中散發著睿智與慈悲。
目如朗星、鼻若懸膽,雖然這老人的頭髮已半白了,但仍看得出他年輕時,一定是個器宇軒昂、相貌不凡的岸偉男人!他就是自己的生父喻松卿嗎?問梅眼眶一陣發熱,心口一陣緊縮……
她的生父!暌違了十六年才見到的生父……為什麼自己竟泫然欲泣?為什麼絲毫不恨他?恨他當年狠心讓游如畫害死母親?並迅速娶游如畫進門?
為什麼自己竟強烈的渴望撲入他懷裡痛哭?
淚水不聽話地奪眶而出,她雙拳緊握,整個人被酸楚複雜的情緒所擊潰……但當她的目光移至牆上的一幅畫時,她震驚地瞪大眼睛……
畫中的女子,好像自己!這是她第一個感想……尤其是那雙黑白分明、秋水盈盈的瞳眸……但再仔細看,她更驚愕地發現——那畫中女子簡直長得和師父一模一樣!
如果……師父右臉上沒有那塊疤的話……根本是同一個人!
這個發現令問梅驚訝萬分!她知道自己容貌很像師父,但一直不敢去細思為什麼?因為師父總是那麼冰冷嚴肅、不易親近……
這畫中的女子到底是誰?為什麼簡直和師父一模一樣?又和自己有七分相似……?問梅仔細地看著那幅畫,終於在右上方看到一行小字——愛妻如嬋之畫。
如嬋?愛妻……那這畫中女子就是自己生母的畫像了引剎那之間,問梅的淚水決堤而出……十六年了!她終於知道自己生母的容顏……也知道她的名字……以前無論她怎麼哀求,師父根本絕口不提她生母的事……
喻松卿的目光熱切而哀傷……如嬋!如嬋!魂歸來兮?十六年了……不管你是生是死我都渴望見到你……你怎能一點音訊也不給我?讓我由痛苦、瘋狂、哀傷中變為徹底的心碎與絕望?
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人夢……喻松卿深情哀傷的目光凝結在如嬋那嫵媚清妍的臉上……如嬋,我求你讓我再見你一面……即使在夢中相見也好……即使只見到你的魂魄也好……
他為什麼這麼哀傷?他不是另娶游如畫,早就把娘忘得一乾二淨了嗎?問梅錯愕地盯著喻松卿……看得太專心了,她沒留意到腳下……冷不防地,她被一顆大石子絆倒!「啊——」
驚呼聲引起了喻松卿的注意,「什麼人?」他立刻奔出來。
「啊……」問梅被石頭絆倒跌在地上,等她好不容易捉著裙擺站起來時,喻松卿已出現在她面前了!
「你——」問梅還來不及反應,喻松卿已激動地捉住她的手,狂亂地低喊:「如嬋!如嬋!你終於回來了……」
「不……我不是……」問梅被這男人身上的欣喜狂亂氣勢所懾住……她有些害怕地往後退,「我不是……」
「如嬋!」喻松卿仍緊緊捉住她,絲毫不肯放鬆,「如嬋……你終於回來了……十六年了……你讓我苦苦思念十六年……你可知我等得多苦……」
「老爺?」和喻松卿一同住在禪房內的老僕汪伯循聲找出,「你在和誰說話?」
喻松卿回過頭,問梅趁這機會用力甩開他的手,「放開我!」後,迅速奔出竹林。
「如嬋?如嬋——」大驚失色的喻松卿向前追趕,但一片黑暗中,早不見她的芳蹤。
「老爺!」汪伯街上來扶住他,「夜深器重,您快回房裡休息吧!」
「是如嬋!真的是如嬋!老汪你看見沒有?真的是如嬋回來了!」喻松卿激動地捉著汪伯。
汪伯沉重地歎了口氣:「老爺!夫人已經死了……早在十六年前她就摔下懸崖死了……」
「不!她沒死!如蟬沒有死!」喻松卿激動地大喊:「如嬋不會狠心丟下我!她回來看我了……她真的回來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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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一夜,問梅的心情依舊混亂而難以平靜……喻松卿一定把自己當成娘了……為什麼,為什麼他看到如嬋會這麼激動?這麼高興?他不是早有二姨太——游如畫了嗎?他不是狠心拋棄娘,讓游如畫害死娘嗎?
一個又一個的疑問不斷在問梅腦中盤旋,混亂之中根本理不出半點思緒來……她出神地望著窗外,一直到硯荷來看她。
「問梅,」硯荷親自捧碗補品進來,放在茶几上道:「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婢女說你早餐一口也沒吃?」
「我沒事,不用擔心……」問梅勉強一笑,注視著硯荷突然道:「硯荷,你介意我問你一個比較私人的問題嗎?」
硯荷嫣然一笑,拉著問梅的手道:「咱們情如姊妹,還有什麼事不能直接說的?」
「硯荷……」問梅艱困地開口:「為什麼……為什麼喻老爺一人獨自住在禪房,不和你的母親住一起?」
「……」硯荷似乎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整個人愣住了。
「對不起!我……」問梅歉然道:「我太冒失了……」
「沒有關係,我早說過什麼事都可以直接問……」硯荷仍柔柔一笑,歎口氣幽幽道:
「我母親和父親,是個很複雜奇特的結合……爹雖然娶了娘為二姨太,但他心底最愛的仍是死去的大娘!可以說……大娘一直是他的最愛,也是唯一付出愛情的女人……但爹是個很好的丈夫,他非常尊重我娘;更是很好的父親,他一直很疼愛我……只是,我知道他一直是非常寂寞的……」
硯荷的目光投向遠方,感傷地又道: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獨自住在禪房,唯一陪伴他的只有大娘生前的畫像;自大娘出事後,爹從沒笑過一次……他常常坐在大娘畫像前,一坐就是一整天……沒有人可以走人他的內心世界……」
怎麼會是這樣?問梅愈聽愈茫然、慌亂……為什麼一踏入這宅子之後,她發現所有的事情全和她想像中的不一樣……游如畫不是她想像中的心機毒辣、精明能幹;鬱鬱寡歡、意志消沉的喻松卿也不像一個薄情寡義、獨寵美妾的男人……
為什麼和想像中的全不一樣?爹不是和游如畫聯手害死娘嗎?為什麼爹長年獨居禪房、恍恍惚惚地面對娘的畫像,瘋狂地思念她?
愈來愈多的疑問湧向問梅,壓得她幾乎透不過氣來,這其中一定有地方弄錯了,她一定要把那錯誤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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