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楚茜茜
哥哥要是知道,她在這裡工作,不急得馬上飛過來才怪。但她絕不是哥哥要找的那個女孩。絕不是,她只是長得像而已。
因為那女孩和她,完全是不同的典型。
位於巴塞羅納的餐廳,正在裝潢。
地點是午葉選的,在修達拉公園附近,離現代美術館很近,屬同一區。整個餐廳的造型和威尼斯一模一樣。專賣中國美食。
午磊坐在西班牙畫家的身邊,聽他遊說他的畫。午磊要吉妮告訴他:「我們餐廳賣中國美食,不需要他的畫。「他說他的山水畫,很有中國風味。」「不要、不要。再有中國風味,也不能跟中國的畫家比。吉妮,我好煩哦!你快打發他走。」
吉妮的表情有點為難。
午磊也聽不懂那位畫家在跟吉妮嘀咕什麼,只見畫家表情興奮的猛握吉妮的手,然後愉快的出門。
「怎麼了,他為何如此開心?」
「我誇他的畫,畫得很好。不過,現在公司不需要他的畫。我以私人名義賣下一幅。日後公司需要會再向他打購。」
「為什麼?」午磊看著吉妮,那眼神如鷹。
「我覺得他需要鼓勵。一個落魄的畫家,他要堅持他的夢想不是那麼容易的。」
「你的同情心真豐富。」午磊挪揄的說。
「所有偉大的畫家,都讓你們這些人給扼殺了。」吉妮生氣的鼓著腮。
午磊卻笑了。他從沒看過吉妮生氣,而她生氣的表情是如此可愛。
「好了,我又沒說什麼,瞧你給我掛上這麼大的罪名。」
「你看不看畫家傳記?那些偉大的畫家,都有一個支離破碎的人生,看了我就難過。再有才華的人,也需要有群眾的支持。可怕的是所有庸才都不支持天才。」
「哦,你這是在罵我?我的卻是個庸才,而且是個銅臭味兒滿身的商人。我只考慮眼前的利益。我們真的不需要他的畫。」他非常地堅持。
「我沒有要你一定用他的畫,但基本上的尊重,總可以有吧?」
午磊看著吉妮,他完全不懂平常那麼溫順的她,為何今天為了一件小事生氣。
而她從來不為女人屈服的,可是他卻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好,是我不對,下次改進。」
吉妮笑了。
午磊這才發現,原來他是那麼喜歡看見吉妮的笑容。
吉妮今天穿了一件淡澄色的毛衣、黑色的百褶裙、一雙橙色的短襪、白布鞋,臉蛋被冷風刮得紅咚咚的。
她那清純的模樣是那麼潔淨。午磊打量了好一會兒才收回目光。
吉妮可不好意思了。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這麼穿?」她的話透露著不安。
「不是。怎麼會呢!你這樣穿很好,很純淨,像個學生。不過,你這個人真奇怪,罵我都不怕我生氣,又何必在乎我是不是滿意你的穿著。」
「不是啊,不會有下次了。」他撇撇嘴,滿臉心事。
也許她有個落魄的畫家父親,或者是男友,讓溫和的她突然變尖銳了。但他只是她的老闆,他沒資格過問她的心事。
「你不是說,你哥哥會來嗎?」他怯怯的問。
「他啊!被女人煩得頭都塊炸了,可能過一陣子才會來。不過,他一定喜歡看到你。」
「為什麼?」他眼睛睜得大大的,一臉無法置信的模樣。
午磊大笑。「你別擔心,我哥不是花花公子,雖然他很喜歡美女,但他很有品位的,而且風度比我好,脾氣也溫和。只是因為你長得像他的朋友。」
「哦,真讓人羨慕,我沒有兄弟姐妹。」
「你是說你養父母家?」
「是啊,他們沒有兒女,所以收養我。」
「你對以前的事情,一點記憶也沒有?」
她搖搖頭,他身上沒有孤女的影子。
「你不希望見到你的親生父母?」
她又搖頭。
「何必見呢!他們也許落魄,也許富裕。但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跟他們的生存環境,一直都是不同的。我的喜怒哀樂,他們都不曾參與,就算油田見到他們,我也不會施捨親情。製造生命何其容易!多的是那些因玩樂而隨便生育的父母,我不會抱著他們痛哭流涕。」
她很平靜地說著,一點也不激動,但字句裡的諷刺卻是那麼深。
「你痛恨他們?」
「不。我對他們沒有情緒。一般人對不相干的人都沒情緒,我也是。」
「可是,他們不是不相干的人,他們是你的父母。」
吉妮笑了,「他們在哪裡,我都不知道呢!我該對他們有什麼情緒?「
「萬一有天,他們真出現呢?」
「出現就出現,他們還是他們。」
「也許他們有苦衷。」
「苦衷?做人誰沒苦衷啦?沒苦衷的都不是人。」
「看不出你這麼溫馴,心腸倒挺硬的。」
「心腸硬的父母才能生出我這種女兒,這是遺傳。」
午磊笑了。他欣賞吉妮的幽默感。「我明天到馬羅卡島去,你可以休假。」
「真的,事情還沒做完呢!我留下來監工。」
「別這麼辛苦。好不?要我感激流涕嗎?真這麼閒,就陪我一塊去馬羅卡島。」
「去辦事?」她問。
他笑得嘴巴都僵了。「對,去辦事,去打打網球、看看風景、玩玩海水。怎麼,有沒有興趣?「
她呆了一會兒,忍不住捧腹,笑聲變調。
「對啊!對著地中海,能辦啥事?除了玩樂。」
蘇雩才下班,拎著一個包裹。警衛伯伯剛拿給她的。
她入屋,脫鞋,將包裹扔在一旁,脫掉外套之後,整個人癱在床上。閉目之後昏睡到日沉月起。星朦朦的亮,紗窗外的風涼爬爬的吹。花台上的杜鵑花早開,等不到三月,全枯了。屋內寧靜的只有時鐘的滴答聲。她張開眼,眼角竟有淚,卻忘了是在那個夢境裡留下的。起身坐在床上發呆,心裡卻是那麼荒涼。
黑暗裡,她看著化妝台灰亮的鏡子,那張面孔是那麼憂愁,那是自己嗎?她開燈,再看自己。憤懣怨懟的情緒縷縷而起。甩出手裡抱的枕頭,砸得化妝台的保養品全翻了,碎地的聲音是那麼響,攪和著她的哭聲,如決堤的淚水,不能抑制。
哭累了,起身洗澡,然後到客廳把能開的燈全開了,再開電視。只是希望有聲音、有燈光,並不理會螢光幕裡演的是誰家的悲喜。煮了一碗麵,自己蹲在地板上吃。她從不知道沒有午葉,她竟會如此苛薄自己。
而午葉卻那麼不珍惜她,教她怎會不怨恨。
整整一個禮拜,只打了三通電話,然後就下落不明瞭。認識五年了!一個女人有多少五年可以揮霍?花頂多開滿一季,而人呢?
看看周圍的眾姊妹,不滿一千個日子裡,結婚的結婚,離婚的離婚。幾家歡樂幾家愁。而她呢?守著午葉如守著幻夢一樣。有過的青春、有過的歡樂,如流沙似的在手中漏洩之後,就毫無痕跡了。她忍不住又落淚。淚滴撲簌的滴進面裡,她和著面又吞進肚裡,索性放聲大哭。她那麼愛午葉.愛得心力交瘁,而這是她該得的下場嗎?所有癡心的人都罪該萬死,是不是?是不是?
她也不想威脅午葉,她真的不想。但午葉卻遲遲不肯向她求婚。她只想嫁他啊!要不然以她的條件,她的求婚者多的如蟻,她卻看都不看,她何苦呢!
現在她把話說絕了,連後路都沒了。如果午葉真狠下心不理她,她會恨死自己。得不到午葉,她怎麼也不能甘心。
她累積的怨恨愈來愈深,深得可以壓死自己。
午葉,你為什麼不來?為什麼?你為什麼可以不想念我!為什麼?她在心裡念了不止一萬次。
做女人這麼可悲?她又忍不住問自己。
看見被自己扔在地上的包裡,她突然覺得有一絲希望。也許那是午葉寄給她的,她趕緊撿了起來。
看著包裹上的地址和姓名。
王一鳴。
連聽都沒聽過。印象裡,她並不認識這個人。
她失望極了。索性把包裹扔進垃圾筒裡。
有人開門。
她想是妹妹吧?趕緊將眼淚擦乾。
果然,一雙花布鞋出現在她的眼前,她抬頭。
「姊——你為什麼蹲在地上吃麵?有桌子嘛!為什麼不好好坐在椅子上,舒舒服服的吃?」
蘇晴穿了一件黑襯衫,像傘般撐開的短蓬裙。背後背了一個彩色的登山背包。一雙花布鞋加黑色短襪。」眼睛又圓又大,黑髮綁成一支沖天炮:活脫脫的漫畫美少女。笑的時候眼睛會瞇成月牙似的,露出兩顆兔般門牙。
「怎麼有空來?」蘇雩問,眼眶紅紅的。
「我同學說我最近胖了,所以來讓你瞧瞧,看我是不是真胖了?你——怎麼了,眼眶紅的像白兔。心理學家說,這樣的女人比較迷人嗎?」蘇晴咯咯的笑了起來,她頂喜歡自己的幽默。
她的人跟名字一樣,晴朗的不得了。
「我的心情不好。」蘇雩歎氣。
「我還以為你又在祈雨了。蘇雩、蘇雩這個名字太奇怪了。求雨、求雨,難怪你老是哭,換一個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