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鏡水
楔子
第一次看見那個小子，是國中一年級時，在父母和朋友的聚會上。
「雅玟，等會兒看見周叔叔和周阿姨要記得問好喔，他們家的孩子教得很有禮貌呢，妳也不要漏爸爸媽媽的氣。」
因為要陪同父母出席這場朋友的餐會，所以被迫取消和同學早就說好要出去玩的約定；從出家門開始，方雅玟就顯得有點不情願和不高興。
對於媽媽的叮嚀，她也只很敷衍地應了一聲：「喔。」
雖然打扮得漂漂亮亮，但臉色卻不怎麼好看。
媽媽見狀，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周叔叔一家卻剛好迎面走來。方雅玟見過周叔叔和周阿姨兩次，無意中聽到大人們聊天，所以知道他們有個兒子。今天也是兩家難得各自帶著孩子的聚會。
方雅玟瞇起眼睛，看著周叔叔和周阿姨走過來，周阿姨的右手牽著一個小孩，年齡她不會猜，反正大概就是那種剛上小學的小鬼就對了。小鬼明明是小鬼，卻穿著筆挺整齊的兒童特製西裝，上面是外套襯衫，下面是短褲皮鞋，全身一副昂貴高級的樣子，還打著領結呢。
嘿，裝什麼大人啊，好好笑喔。
「雅玟。」媽媽趕緊使眼色。
方雅玟悄悄作個鬼臉，隨即將兩手交迭在身前的粉色蕾絲裙上，姿態端莊優雅，面露迷人可愛的微笑，等待周叔叔和阿姨走近。
「老周！」爸爸熱絡地喚著周叔叔。
「一陣子沒見了呢。」媽媽和周阿姨打招呼。
大人們寒暄幾句，接著就是孩子們登場。
小男孩抬起粉嫩的小臉，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亮有神，然後用悅耳好聽的童稚聲音問好－－
「叔叔好，阿姨好。」
方雅玟垂眼，這才仔細打量了那個周叔叔的兒子。說是男生，未免也長得太漂亮了吧？睫毛又密又長，活像眼皮上掛著兩把小扇子；清秀精緻的五官，白皙軟嫩的臉頰，梳得整整齊齊的烏黑細發，如果不是穿著將性別顯現得清楚，誰會知道這小鬼是男生？
「哇！妳兒子真的長得好可愛啊，很少看到這麼漂亮的男孩子，又懂得規矩，真是乖孩子。」
媽媽真心讚歎一聲，彎腰探手摸著他的臉，方雅玟有一種好像被比下去的危機感。明明是男生，卻比她這個美少女還要搶眼，有沒有搞錯啊！
「妳女兒才真是愈來愈標緻了呢。我記得在念國中了是嗎？」
「要升國二了。雅玟，來，跟阿姨叔叔問好。」
在母親的介紹下，方雅玟上前一步，非常有禮貌地道：
「叔叔、阿姨好。」附帶甜美到無懈可擊的笑容。
聊了幾句，媽媽遂命令她道：
「妳是姐姐，那邊不是有噴水池嗎？帶小意去看魚吧，看完再拿東西吃。」
方雅玟縱使心裡老大不願意，但在大人面前，也只能友善答應：
「好。」她表面上溫柔地牽起小男孩的手，低頭對他笑說：「走吧，小弟弟。」
大人們開始了他們的聚會聊天，離開的兩人穿過飯店大廳，往中央的噴水池走去。
站在噴水池旁，看著習慣被人類餵養而動作遲緩的魚慢吞吞地游著，方雅玟已經不想維持專作給大人稱讚的造假笑容。
今天原本要和同學去看電影和喝下午茶的，被強制取消已經很讓人討厭了，和爸爸媽媽一起來這種大人的約會更是無聊。為什麼她還得陪一個小鬼？斜眼睇著長相不男不女的小男孩，方雅玟愈想愈是一肚子氣。
「魚有什麼好看的！」她突然說話了，一把甩開小男孩的手，臭著臉對仰頭望著她的小男孩道：「看什麼？討厭的小鬼。今天本來要跟同學去玩的，都約好了還得取消，更沒想到必須在這裡陪你這種臭小孩。我又不是免費保母。」
小男孩沉默專注地看著她，漂亮的黑瞳映著她不愉快的臉龐。
「我聽到媽媽說你念的是貴族小學。哼，你明明是男生，怎麼長得像女生啊！你身上穿的是你們學校的制服嗎？還打藍色的領結呢，真醜。」方雅玟居高臨下地睨著小男孩，用一種成熟大人的口吻說道：「告訴你，我最討厭小孩子了。」
小男孩仍是什麼話也沒說，粉紅色的唇瓣僅微微動了一動。
她撥撥頭髮，懶洋洋地說：「我想吃蛋糕，不想看魚了。我也不要陪你。」她轉過身，蕾絲裙襬輕輕揚起，逕自往自助餐檯走去。
小男孩跟在她身後，她察覺，只感厭煩得要死，惱怒斥道：
「你是跟屁蟲啊？！」
因為回頭罵人，一個沒留神，意外撞上正端著盤子經過的服務生。
匡當！兩個盤子被撞掉到地上，發出刺耳的碎裂聲。
糟……糟糕了！看到許多人向這邊看來，方雅玟慌忙地道歉：
「啊、啊，對不起！」
服務生一邊說著沒關係，一邊俐落地蹲下處理碎片。大人們聽到聲音趕了過來，在看見現場情況後，問道：
「怎麼了？」
都是因為那個臭小鬼，不然自己哪會分神去撞到人！你害我，我也要害你，別想一個人當乖孩子！方雅玟立刻指著小男孩，對叔叔阿姨以及爸爸媽媽，一臉委屈地說道：「不關我的事，是他剛剛拉住人家的裙子，害我去撞到服務生。」
她看到小男孩玻璃珠似的眼睛睜得好大好大。
那是她和周垂意最初認識的經過。讓穿著短褲的傻瓜臭小孩見識到大姐姐她的厲害和可怕，以及無法違抗之偉大。
哇哈哈哈啊。
第一章
身上穿著新買的漂亮衣服和鞋子，方雅玟腳步輕盈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和朋友出去唱歌，大家都稱讚她這樣的打扮很漂亮，讓她的心情非常之好。雖然類似的讚美經常聽到，但今天就是有那麼一點不一樣。
因為同行的人之中，有她喜歡的男生。
那個男生，是她的高中同班同學。才分組升上二年級的這個夏天，她認識了坐在自己座位附近的他，一開始只是因為外放的個性相似而覺得相處愉快，無論上課或出遊，他們都時常在一起；然後漸漸地，那種彼此接近的距離到達了足夠稱之為喜歡的程度。
她向來對自己的外貌相當自信，而今天也得到意料之中的回應。雖然心儀的對象不像別人那樣開口讚美，只是對自己笑笑而已，不過她還是很有自信他絕對會喜歡上自己。
轉進住家公寓的巷子，她嘴裡哼著歌，從包包裡掏出鑰匙，走上二樓。才打開門，就看見陌生的鞋子放在鞋架處。
好像有客人。脫掉腳上的亮皮高跟馬靴，進到室內，客廳裡果然坐著周阿姨。
「雅玟，回來了？快來跟周阿姨打招呼。」也坐在沙發上的母親對她說道。
方雅玟點點頭，露出微笑說：
「周阿姨好。」因為有點累了，所以心裡並不是很真誠地歡迎。和父母是好友的周叔叔和周阿姨平常其實很少會到家裡拜訪，大多約在外面見面，不過偶爾會有例外，就像現在。
趁沒她的事，她想趕快回自己房間洗澡換衣服；中途想起了些什麼，又折到廚房去。昨天她買了同學介紹的好吃布丁，等會可以拿來當點心。
因為沒有預料到廚房裡會有人，所以在門口處望見站在水槽前的男孩時，她著實驚詫了下。
「咦！」這小子在這裡做什麼？
周垂意聞聲回過頭，看到她，便開口說：
「妳好。」
她挑起眉頭。
「哼……」拉長音當成回應，然後越過他走向冰箱。
面對這個總是會在大人的聚會上碰見的小鬼，她的態度一向如此。她討厭小孩子，沒有任何理由，就像有人會討厭蟑螂老鼠那樣，反正就是沒辦法喜歡。
而且，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就覺得和他超不對盤。偏偏兩家父母感情好，像是過年的時候還要互相拜年；在人前，她會稍微表現出照顧小弟弟的模樣，等沒人看到了，她也就懶得再假裝。
打開冰箱，伸手找著昨天放進去的可口布丁，卻發現原本放置布丁的位置上是空的。她彎腰探首，左翻右找，點心卻像是消失在異世界空間似也蒸發不見了。
皺著眉頭往旁邊一瞥，剛巧睇見周垂意放入水槽的小盤子上有可疑的殘渣。
「啊！」她一瞪眼，指著他生氣喊出來：「我的布丁！」
周垂意停住轉身離去的動作，偏頭望著她。
方雅玟單手扠腰，對身高還不到自己肩膀的男孩興師問罪道：
「喂，你是不是吃了我的布丁？！」
周垂意仰頭看著她，點了一下頭，道：
「阿姨說請我吃的。」
想搬出媽媽壓她？她用力地瞇起眼睛。「那又怎樣？我才不理你呢。你怎麼可以隨便吃掉我的東西，現在就給我賠來。」
周垂意聞言，遂道：「多少錢？」
「我才不是要錢呢！」白癡小鬼。「你現在就去買一個新的還我。」
「去哪裡買？」周垂意認真地問道。
「我管你去哪裡買，反正如果便利商店沒賣，那也是你要想辦法的事。」趕快賠給她一個，她或許可以考慮原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