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杜默雨
感覺她溫暖身軀的安慰,他無言地拿起她的手掌,放在頰邊輕輕摩挲。
不到兩刻鐘,牢房外頭傳來急促的官靴橐橐聲音,還有人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道:「不可能!怎麼可能?!你眼睛花了是不是?」
「不是,小的親眼所見,絕對沒有錯!」
「你要是敢弄錯,叫我們到這裡觸霉頭,回頭就砍了你的頭!」
「嗚……就是他!」牢頭來到牢房外,顫抖地指著朱由楠。
朱由楠眼一抬,扯出笑容,很好,知府、巡撫、指揮使、按察使、總督都來了,為了慶賀他封王,大家這些日子才見過面,不怕沒人不認識他。
「嚇!」幾個大官瞧見牢裡的人物,立刻軟了雙膝,撲通跪倒,嘴巴啊啊啊了老半天,眼睛發直,就是說不出話來。
「叫什麼!」朱由楠怒斥一聲,「我人還在牢裡,喊出我的名號,你們是要我被打死嗎?」
「快呀!快開門!」總督立刻呼喝。
「我不走,等牢裡的人全走了,我才走。」
「爺爺啊,下官拜託您快出來啊!」巡撫拜倒在地,嚇得魂不附體。
「開鎖快點!」朱由楠盯著牢頭的動作,又望向對面牢房,冷冷地道:「不只這間牢房,所有大牢的人,全放了。」
「爺爺啊!」按察使哀號了,牢房沒人,他還管什麼獄政?
「你們不放人,我就不走,有本事的,去找我父親。」
「嗚嗚,不行哪!」要是讓福王知道他們關了小王爺,不只掉了烏紗帽,恐怕連項上人頭都會掉。
「今天抓的、昨天抓的,不管是什麼時候抓的,全部都放了!」
「可是……」知府結巴地道:「這裡面有賊、有不納糧的……」
「不管了,就算是小賊,也已經被你們關成老賊了。」朱由楠義正詞嚴地道:「寧可錯放一二,也不願錯關千百。鎖全開了嗎?」
「開了。」牢頭也趕緊跪下。
「大家都出去吧。」朱由楠轉過頭,面對一群看傻的囚友,微笑道:「趕快出去,這裡不是久留的地方。」
「啊?門開了,真的能走了?」還是有人不相信,即使囚門大開,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
「大家又沒犯罪,你們快走吧!」朱由楠帶著笑意,依然端坐不動。
「哇--得救了!謝謝小兄弟,大家快走啊!」
所有被拘禁的老百姓喜出望外,你推我擠,搶著離開;還有身體虛弱走不動的,也是互相扶持,踉蹌地走出大牢。
人群在身邊流動,帶來一波又一波的涼風,朱由楠放開一直握緊的柔荑,柔聲道:「桃花,妳也走,回藥鋪子去。」
「我不走,我要跟你在一起。」尹桃花神情堅定,又回握他的手。
「也罷!」他任她握著,靜觀人們離去,
「爺爺啊,您可以走了嗎?下官為您和這位姑娘備轎,送您回去。」
「人還沒走完,我走什麼!」朱由楠又擺了壞語氣,「小爺我都還沒教訓你們呢,快給我說清楚,你們怎能路上隨隨便便圍了人,就全部往牢裡送?既然送來,也該問明姓名、詳查原由,這樣亂關一氣,也不給東西吃,我差點就被你們餓死在大牢裡了!」
「郡王爺教訓的是,下官知罪,可是……可是……這是福王爺老人家下的令,他沒說放人,下官也不敢放。」巡撫全身的吧肉都在抖著。
「既然是福王府下的令,就由福王府收回,小王的話,就是命令!」
「是是是!」眾官員叩頭如搗蒜,「郡王爺英明,下官遵命!」
郡王爺?!尹桃花全身一涼,腦袋發脹,鬆開了她一直不願放掉的大手。
她原只猜到,阿楠可能是某個大官的兒子,所以大家都要聽他的話,但是……郡王爺……是王爺啊!這洛陽城裡,只有福王府裡有老王爺、小王爺……
大牢裡的人都走光了,空空蕩蕩的像座鬼屋,冷風從門口、小窗、檣縫吹了進來,也從阿楠那邊吹來,直接吹到她心底,結成了冰。
她驀地起身,一步步退開,淚霧糊了視線,再也看不清楚她最愛的人。
「桃花……」朱由楠也站起身,一接觸她的目光,心都碎了。
「你到底……為什麼……他們喊你王爺?」
「對不起,我一直瞞著妳,其實,我本姓朱,我叫朱由楠……」
「我不要聽!」
她狂奔了出去,跑進寒天凍地裡,卻不知道要跑往哪個方向。
明明想知道真相,但怕聽了真相,她又會承受不起。若是不聽、不知、不拆穿,那麼,阿楠還是阿楠,過了今天,明天他又會來藥鋪教她唸書、帶她出門義診,然後,他們會成親,離開洛陽,一起行醫,一起抓青蛙,看桃花……
不是這樣嗎?為何一下子變得天高地遠?甚至他不只是王爺,而且還是作惡多端的福王府的王爺。
「大膽民女!竟然衝撞福王爺的轎子,不想活了嗎?」
不知道撞上什麼,立刻有人抓住她的手臂,用力一扭,扳到身後。
「痛……」好野蠻!好不講理!她痛得掉下淚水。
「放開她!快放開他!」朱由楠從後面趕來,急得大叫。
「小王爺!這民女差點驚擾了老王爺,小的抓她治罪。」
「我叫你們放開她!」朱由楠寒著臉,直接上前拉人。
「是!」見到小王爺生氣了,侍衛不敢不從,立刻放開尹桃花。
「桃花,有沒有受傷?」朱由楠心疼地撫上她的肩頭。
「別碰我!」她身子一縮,又退後一步。
夜涼如水,寒風吹呀吹,又吹開了彼此的距離,淚眼相對,再無言語。
「楠兒,鬧夠了沒?」大轎停下,侍女掀開轎簾,福王朱常洵讓侍女扶著下來,不怒自威。
「父王!楠兒知錯,請父王見諒,」朱由楠心驚,立刻拜伏在地。
「下官拜見福王爺!」跟著出來的官員和衛兵全部跪成一團。
「跪啊!妳怎麼不跪!」福王的侍從指著尹桃花大叫。
這就是拆了她房子的福王?尹桃花用力抹去眼淚,想看清楚這個壞人。
只不過是一個穿了華服的胖老頭兒,這人憑什麼呼風喚雨,讓那麼多老百姓流離失所?而阿楠竟然喊他父王?福王就是阿楠的爹?!
不願明白的事還是明白了,她豁然清楚--初見阿楠一個月後,房子被拆;兩人意外在福王府的後巷重逢;說什麼落第秀才,住在洛陽讀書卻不讓她知道住處;大官小兵都怕阿楠:還有七王爺封王那幾天,他離奇地失蹤……
只因為--阿楠是郡王爺,是福王的第七個兒子啊!
「跪下!叫妳跪下不懂嗎?」福王的侍從狗仗人勢,跑過來想壓人跪拜。
「不准碰她!」朱由楠直起身子,激動大叫。
侍從看了地上的小王爺,又回頭看老王爺,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朱常洵臉色很難看,「楠兒,你就是為了這個小姑娘,跑進大牢玩耍?」
「父王!是楠兒忽然想要查考獄政,就混進了人群裡頭,進去大牢瞧瞧。」
「瞧出了什麼?把牢裡的犯人全放走了?玩得盡興嗎?」朱常洵怒不可遏地指責道:「你身為郡王,不知表率,成何體統!」
「父王,實在是大牢裡關了太多無辜的老百姓,就像今天,很多人都是莫名其妙被推進大牢……」
「只要是亂民,就全部抓起來,本王下的令,誰敢違逆?」
「是楠兒錯了,求父王恕罪。」
朱常洵正在氣頭上,眼睛一轉,看到那個不肯跪下的小姑娘,即喝道:「果然是刁蠻民女,將她拿下!」
「父王!」朱由楠震驚不已,立即磕頭拜道:「不關她的事,她什麼都不知道,是楠兒好玩,帶她四處亂逛,正好官兵來圍,就一起進了大牢,她已經嚇到了,求父王別再嚇她,就讓她回家去,楠兒在這邊求父王了。」
「你也懂得憐香惜玉?」一番說詞下來,朱常洵竟是心情大好,哈哈大笑道:「本王和你母后正在擔心,你碰也不碰侍寢的丫頭,到底將來要如何成親,不過現在為父的不愁了,好了,放她走。」
「楠兒叩謝父王。」朱由楠全身緊繃,僵硬地拜倒在地。
「起來!隨我回府,宮裡來的李公公已經等很久了,你皇帝堂哥這回辦事倒快,准你明年三月納陸學士孫女為妃,回去接旨吧。」
「是……」朱由楠雙手按住地面,艱難地爬起身子。
也許是地上太凍、也許是太過緊張,他一時頭暈目眩,無法站穩,但一雙眼睛還是急急地尋向桃花的身影。
畢竟是最疼愛的幼子,朱常洵瞧了他的舉動,笑道:「楠兒,喜歡她的話,直接收到房裡當丫頭,外頭這麼亂,別再出去鬼混了;至於你上呈皇帝的奏折,本王已經撕掉了。」
他又是一震,那是他親自封上朱泥的密折,怎會……
朱常洵愛之深,責之切,神色變得嚴肅,「身為朱家子孫,封王是天經地義的事,你竟要辭退爵位,退回王田和歲祿,還大做文章談民間疾苦,真是年幼無知、不識大體!回去給為父的閉門思過一個月!」他的聲音轉為嚴厲,面向那群跪拜的官員冷冷地道:「你們誰想上通聲息到朝廷,還得經過本王這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