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杜默雨
他不覺由衷地道:「小兄弟救命之恩,日後賀某必當回報。」
這姓賀的真是令人左右為難!朱由楠使了性子道:「我還沒本事救你!都叫你別講話了,這屋子翻了牆出去就是巷道,你想引人來拿你嗎?」
賀擎天淡然一笑,靜心調勻氣息,閉日養神。
朱由楠實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扶著「賊人」的手臂,索性也閉目養神。
「阿楠、阿楠!」桃花終於趕回來了,肩上還背了賈勝佗的藥箱子。
朱由楠睜開眼,鬆了一口氣。「妳沒讓人知道吧?咦,賈大夫呢?」
「我沒讓人知道,我挨到賈大夫旁邊,偷偷跟他說的。可他真的好忙,外頭至少還有四、五十個人等他看病,他說你會縫傷口,叫我到他房裡拿救命藥箱,裡頭該有的都有。」尹桃花放下藥箱子,滿臉期待地望著他。
「什麼?!」
「別叫那麼大聲呀!」尹桃花幫忙打開箱子,「我在這邊一個月,知道阿楠你醫術學得很好,所以賈大夫才放心讓你救人。」
「我……我只看過賈大夫縫傷口。」朱由楠冷汗直流,賈大夫是要他害死人嗎?「雖然我縫過豬皮、羊皮、牛皮……」
賀擎天臉色從容,微笑道:「小兄弟,不妨當我是一頭牛吧。」
「這……」縫牛皮和縫活人不一樣啊!
「橫豎也是一死,就算失敗了,小兄弟,我也不會怪你。」
「你別這麼說,阿楠一定可以救你的!阿楠?」尹桃花忙道。
朱由楠瞪著滿箱子的救命藥材和工具,每樣他都很熟悉,也都深知各自的功用,但教他實際去救人、縫人……
「阿楠,」尹桃花輕輕按住他的手背,輕露笑容。「賈大夫相信你、我相信你、這位大哥也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喔!」
她總是這麼單純地相信,她相信他是好人,他就是好人;她相信他醫術「高超」,他彷彿就真的醫術高超了。
「可是……我從來沒縫過……」還是不能開玩笑。
「幫你擦擦汗。」尹桃花掏了自己的帕子,為他輕拭額頭上的汗水。
「像你打一開始,呆呆的不會抓青蛙,可撲了幾次水,抓到訣竅,這不就會了?那你一開始縫下來,只要縫上幾針,也就能上手了。」
這個比喻實在有點失當,朱由楠偷瞧姓賀的一眼,見他頗有興味地看著自己,忙又轉回頭,眼前蒙來一塊帕子,這才發現桃花正在幫他擦汗。
他臉頰又熱了起來,「我、我本來就會抓青蛙了,這個縫縫補補嘛……」
「阿楠,我會縫衣服,可我不懂經脈,還是得你來救人,別讓賈大夫笑你白學五年的醫術。」
是啊,再嚕嗦猶豫下去,他就要縫一具死屍了。
「阿楠,別怕,我會幫你的。」尹桃花又繼續鼓勵,突然覺得有些難為情,她也不過學會整理藥材而已,又怎能幫阿楠呢?她低下頭,看到箱子裡的線圈,忙道:「啊,我先幫你穿線,咦?這種線好奇怪!」
「那是魚腸線,」見到那紅撲撲的臉蛋,朱由楠心頭一熱,她如此信任他,他又怎能讓她失望?更何況他才不願意讓「山賊」小覷了他,更想證明自己不是只會吃喝玩樂、鬥雞、賭狗的不中用皇家子孫。
「桃花,先別動針線,妳點起燭火,這針要過火消毒,再去打一盆乾淨的水、找幾塊乾淨的布過來。」他思路變清楚了。
「好,」尹桃花忙了起來。
「喂,姓賀的,我先幫你洗傷口、上麻藥,可還是會……嗯,很痛!」
「小兄弟,你就縫吧。」
賀擎天神態鎮定,受傷早已是家常便飯,令他覺得好笑的是,這個呆書生應該是為了心愛的姑娘,這才賭氣縫他的吧。
算了,人生自古誰無死,雖然死在縫針下,實在不夠壯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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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後。
朱由楠目不轉睛,專注手指上的針線,挑起皮肉,插下最後一針。
尹桃花坐在他身邊,動作極為輕柔地為他拭汗,深怕不小心動到他,讓他分了心,會害他縫壞那位大哥。
唉,阿楠真是很會流汗耶,衣服都濕了!瞧他神情專注,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個,即使因為不熟練,顯得有些笨手笨腳,但他真的很專心、很努力地在救人,就像他知道她有難,也很盡心盡力地幫助她們三姊妹一樣。
她心頭一動,忽然很想幫他洗衣服,流汗髒了,她就為池洗得乾淨清爽。
「好了。」
朱由楠小心翼翼地打了結,拿過剪子剪掉魚腸線,知釋重負地喘了一口氣。
尹桃花伸過手,抹掉一顆即將滑落他下巴的大汗珠。
「咦?」朱由楠覺得有什麼東西,伸手摸了摸下巴。
「桃花不知道擦濕了幾條帕子,連袖子也濕透了。」賈勝佗出現身後,微笑撫摸一把黑鬍子。
尹桃花捲起了濕袖子,那也是她拿來幫阿楠擦汗水的,「阿楠救人,我能幫點小忙,我很開心。」
朱由楠這才明白,今天汗水沒滲入眼裡癢著了他,並不是他忘記流汗。
賈勝佗蹲下來搭上病人的脈搏,問道:「阿楠,你把這傢伙弄昏了?」
「不,是他過度耗弱,加上麻沸散起了作用。不過讓他睡一覺也好,我已經給他吃過補血丸,讓他先撐住體力,過一個時辰再餵他喝藥。」
「阿楠,你縫太久了,下回熟練些,得減少一半的時間才行。」
望著那歪歪斜斜的縫補線,朱由楠頓時脹紅了臉皮。
「可我縫大血管,又縫了皮……」實在是很傷眼力、又很耗費心神耶!
但技術不好,就得認錯,他回去得再找塊豬皮練習,順便請桃花教他縫出漂亮的線條。再怎麼說,賈大夫是他的師父,他還是要恭敬。
「我知道了,下次改進。」
「嘿,阿楠畢竟不是書獃子,出師了!」賈勝佗把完脈,放心地站起身。
「賈大夫,你早該過來看他的。」朱由楠不免要埋怨一句。
「咦?你學那麼久的醫藥,早已能獨立看病了。那時小橘生病,你還不敢自己看,硬要叫我老人家天天出診,桃花,妳說他是不是忒膽小?」
「不會啊,剛才流了一地的血,我不敢看,他都不怕呢!」
尹桃花取了乾淨的巾子,正在幫姓賀的男人擦拭身上的血跡。
見她碰觸別的年輕男人,朱由楠胃裡湧起一股酸氣,是肚子餓了嗎?
「桃花,妳怕血,我來擦吧。」他搶過巾子。
「我來。」又被另一人搶了過去。
「宋大叔?」見了宋銓,尹桃花笑道:「讓你看到他了,噓,你千萬別說喔,也不要讓紅豆她們知道。咦,她們呢?」
「已經吃過午飯,在睡午覺了。」宋銓拿著巾子,直視那個昏睡的男子。
「嚇,這麼晚了?!」朱由楠按下肚子,確定自己是餓了。
「少爺,這個人……」宋銓神情嚴肅。
「這……」朱由楠又開始天人交戰了,這病人是「盜匪」啊!
「阿銓,你別繃著那張臉嘛!」賈勝佗笑咪咪地道:「今天大家都忙壞了,洛陽城昨夜雞犬不寧,小兒受驚、大人傷風、老人失眠,這才一堆人跑來看病。官兵也很忙,從昨夜到中午,跑來五趟,問我有沒有一個被砍一刀的壞人跑來求醫?我說沒有啊,被鍾指揮砍了,還活得了嗎?」
「是被鍾衛林砍傷的?」朱由楠很驚訝,不由得望向那姓賀的,鍾指揮出身武狀元,是洛陽最驍勇的戰將,這人竟能逃過他的利劍,絕非一般等閒小賊。
「是啊,聽說昨夜商洛山的首領大哥隻身闖進大牢,救走他三個兄弟和一整個牢房的人。不過也真笨,一次救那麼多人,他只好墊後擋追兵,剛好昨晚值夜守城的是鍾指揮,雙方見了面,不由分說,大戰三百回台,打得難分難解啊!」賈勝佗一雙手比來此去,好像親眼見到兩人對打似。
「他就是那個首領大哥嗎?」尹桃花突然感到事態嚴重。
「問他嘍!」賈勝佗攤了攤手,「沒我的事,我吃飯去了。」
「少爺?」宋銓只是繃緊著臉。
朱由楠這輩子還沒做過任何「重大」的決定,他是剛出師的大夫,應該仁心仁術;但他又是福王之子,面對叛逆的盜賊,應該立刻報官捉拿……
尹桃花心裡也是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她再怎麼不解世事,也明白姓賀的男子犯下滔天大罪,即使他並不是真正的「壞人」……
「阿楠,你快回去,沒你的事了,賈大夫,我出去僱車。」
「桃花,妳做什麼?」朱由楠忙問。
尹桃花急得紅了眼眶,「是我執意留下他,既然醫好了,我不能連累阿楠,也不能連累賈大夫,我要趕快送走他。」
賈勝佗抬了眉毛,「四處城門守得緊,妳去僱車的話,也會走漏風聲。」
「可是……你們都是好人。」淚珠兒在尹桃花的眼裡打轉,「阿楠,是我不好,我不知道這麼嚴重,我不能老是連累你,萬一有事,我會擔起一切,只是……我欠你的房錢,沒辦法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