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嚴沁
冷敖不出聲,只望著她。
「帶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雪凝很少主動提出要求。
冷敖想一想,點點頭,他不想拒絕自己惟一的妹妹:「我有一個朋友要來吃晚飯,他也一起去,你們不介意吧?」
「我們認識的嗎?」雪凝問。
「不。他是我中學同學,剛從美國回來。」
雪凝心中很不願跟陌生人一起,看見曉晴一臉嚮往的樣子,只好同意。
只不過去看電影,可以不跟陌生人說話的。
「好吧!我們看九點半。」雪凝說:「我去打電話訂票。」
「我來打。」曉晴搶先跑開:「我比較熟。」
「怎麼不留在那兒單獨面對哥哥?」
「我快要窒息了。單獨對他哦!」曉晴扮個鬼臉。
打完電話,發覺冷敖已經離開客廳。
「不看牢他,他跑了。」雪凝少有的打趣……你知道嗎?雪凝,你今天多話得令我受不了,「曉晴說:」你說了平時一個月的話。「
「過河拆橋。」雪凝笑。
「我覺得今天很特別,」曉晴忽然說:「冷敖肯帶我們去看電影,我在猜想,他那朋友將是怎樣的人。」
「至少不可能像哥哥那樣。」
「但是我們有緣分I」曉晴說:「他第一次來就碰到冷敖帶我們看電影,這是極少的機會。」
「你不是想移情別戀口巴?」雪凝笑了。
「沒有這個可能。」曉晴叫:「有了冷敖的珠玉在前,任他潘安再世也比不上。」
「太誇張了,我會把這話告訴哥哥。」
「千萬不要,否則我太沒面子。」曉晴又緊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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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帶進來一位客人,男的,年輕的。雪凝一抬頭,整個人就呆住了。
這人——這人怎麼那樣熟悉,彷彿早已認識了幾百年似的,他正溫文含笑而立。
「我是鄒雨濃,冷敖的同學。」他說。鄒雨濃?這名字彷彿也熟極了,怎麼回事?
看電影的時候,兩個女孩子坐在中間,雪凝身邊是冷敖,曉晴身邊是鄒雨濃。
曉晴當然有些失望;雪凝卻悠然自得。
開初對雨濃的震驚和意外都過去了,雪凝又變得冷漠。就算對鄒雨濃有極熟悉的感覺也沒什麼,人是有潛意識的,可能潛意識中,前一輩子她認識他呢?她甚至沒有再看他。
電影是那種笑一場就什麼都不記得的喜劇,看完出來倒覺得非常輕鬆。
「想不想吃消夜?」冷敖自動提出。
雪凝看曉晴,她樂得眉開眼笑。
「有得吃總是好的。」雪凝這麼說。
雨濃沒說什麼,也沒什麼表情,跟著大家一起走。
他是比較沉默、深沉的,不怎麼開口,人家問他,他也只是微笑點頭或搖頭,從不表示意見。
「鄒先生是做哪一行的?」曉晴問。她不敢跟冷敖講話,只好對著雨濃。
「叫雨濃好了,」雨濃淡淡地:「我在間外資公司做事,也兼職教書。」
「教書?不,你不像,更不像外資公司的職員。」曉晴很天真。
冷敖微微拉扯一下嘴角,隱約的笑意露了出來。
雪凝捕捉到他的神情,用眼睛盯著他,逼著他講出心中所思所想來。
「雨濃是耶魯大學畢業的,由一間外資集團從美國調回來管亞洲區業務,現在任副總裁;工餘還在港大教書。」冷敖說。
「啁——這就像了。」曉晴恍然:「你的神情、氣派不像做小職員的。」
「職位做得再高也是職員。」雨濃說。
雪凝看他一眼,倒沒想到他是這麼一號人物呢!不過耶魯畢業,總有點來頭;據說現在要進耶魯比進哈佛還困難,哈佛已漸漸沒落了。
「為什麼不來我們」中大「教?」曉晴再問。
「我時間有限。」雨濃還是淡淡地。
「我和雪凝唸書都很用功,算得上是好學生,希望你以後多多指教。」曉晴笑。
雪凝也笑出聲來,這是極少有的情形。
「好像日本人。」冷敖也咕嚕了一句。
曉晴臉紅了,的確,她那句「請多多指教」實在是虛偽的日本人最愛說的。
食物送上來,他們開始吃。氣氛是很悶的,他們都不愛出聲,只剩下曉晴——她覺得責任重大。
「在你們面前,我和雪凝都是小孩子,」她努力找話題:「你們一定嫌我們幼稚。」
「我請的秘書才二十二歲,我寧願從頭開始訓練,一切合乎我要求,」雨濃說:「我不要一個有十年秘書經驗的老油條。」
「聰明。」冷敖說。
「她幼稚嗎?」曉晴好奇地問。
二十二歲,才比她們大兩歲。
「現在還新,當然稚嫩些。再過一年,我擔保她脫胎換骨。」雨濃說。
「訓練童子軍?」曉晴打趣。
雨濃但笑不語。
這麼多話的曉晴,更顯得雪凝的沉默冷漠。
「雪凝小時候就是這樣子。」雨濃突然說。
雪凝意外地望著他,略略張開口了,彷彿在問:「小時候你見過我嗎?」但她沒有出聲。
「你大約四五歲時我常到你家,你一定不記得了,」雨濃說:「那時,我和冷敖都還是中三四的學生,你從來不理睬我們。」
「我真的不記得。」雪凝說。
「從小你就極驕傲。」
「不。不是驕傲,我天生沒有與人交往的熱情。」雪凝想一想:「我只有曉晴一個朋友。」
「你們互相補短,你們倆看起來不協調,但矛盾中有統一。」
雨濃說。
「我不懂你說什麼?」曉晴直率地。
雨濃把視線望向冷敖;冷敖搖搖頭,淡淡一笑。
「你自己解釋。」冷敖說。
「作為主人,你太沉默。」雨濃說。
「我們倆見面原也沒話好說,圍棋才是我們共同的語言。」冷敖說。
「這個世界上能找到有共同語言的人已不容易。」雨濃若有所思。
「一切皆緣分。」雪凝說。
雨濃的視線移向她,深深地望了一陣。
「是。一切皆緣分!」他似感歎。
「你好像有好多心事。」曉晴問。
「小女孩子的想法。大男人不一定有心事,也不像你們想的曾有一段傷心史。你們想得太浪漫,事實卻再簡單不過。」
「對不起,我從沒這麼想過。」雪凝嚴肅地抗議。雨濃看她,也不爭辯。
「對不起,雪凝。」他說。
「不需要抱歉,以後不能一竿子打死一船人。」雪凝說。
「我得到了教訓。」他微笑。
冷敖也淡淡地笑起來。
「我這妹妹很不好惹。」他說。
「不同的意見下,人類社會才漸漸進步。」雨濃說。
忽然之間,曉睛覺得自己插不上口,他們的對話是她根本沒想過的。她實在太幼稚了。
只是她,不包括雪凝。
消夜吃完,大家一起離開飯店。
「我先走。」雨濃說。
「我送你,你沒有開車來。」冷敖說。
「算了,我家太遠,我自己叫車。」雨濃笑:「我已經排期學車了。」
「你不會開車?」曉晴大驚:「你去美國念到博土,又工作了那麼久,不會開車?」
「是。我不會開車。」雨濃不以為然:「我一直住在學校附近,駕車是浪費。」
「上班呢?也不開車?」曉晴側起頭。
「坐火車。」雨濃怡然自得:「開車的壓力很大,是一件很緊張的事;我寧可放棄。」?
「你真是個相當古怪的人。」曉晴咕嚕著。
「在我的世界裡,我覺得自己是很正常。」
「我也這麼認為。」冷敖加了一句。
「難道是我們不正常了?」曉晴大叫。
「我並沒有這麼說。」雪凝立刻表現立場。
「連你也扯我後腳?」曉晴漲紅了臉,很窘。
「不要跟他們爭論,贏不了的。」雪凝笑。
曉晴扮個可愛的鬼臉。
「我們是兩代的人,意見不會相同。」她說。
「兩代?」
雨濃笑起來——他笑起來非常好看,總是鬱結著的濃眉一下子舒展開來,連眼中都有笑意,十分引人。
「三年一個代溝,是不是?」曉晴問。
「那,我們豈不是有三個代溝?」冷敖說。
是溫若風的社會學。
他還是像平日一樣的上課,視線會有意無意般地掃過冷雪凝,停留一秒鐘,然後又開始移動。
雪凝也如往日般的沒有表情,沒有反應,冷若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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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若風一如他的名字,他是個溫暖的人,溫暖如春風。
他是中大畢業的,去美國念了兩年碩士,回來香港一邊在中大講課,一邊在修讀美國某名校的博士學位校外課程;非常勤力、上進的一個年輕人。
他不是那種好英俊、瀟灑的男人;但他友善、親切、誠懇、斯斯文文的,五官也端正,是很多女孩子心目中的對象人物,看來,他鍾情著雪凝乙
當然他沒對任何人講過,也沒有向雪凝表示過,但他的神情,他的視線已透露了心中感情。
可是雪凝永無反應。
並非她真冷若冰霜一如她名字,而是她很謹慎於感情,她無意於人,就絕不與人交往,免得大家白白浪費時間、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