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三月裡的幸福餅

第5頁 文 / 張小嫻

    "我自己回去好了。"我說。

    文治望著我,欲言又止,我發現他又再用右腳踏著左腳面。

    我好想抱著他,可是我明天就要走了。

    "希望你能拿到獎。"他結結巴巴地說。

    我有說不出的失望。

    "你也是。"我祝福他。

    "回來再見。"他移開踏在左腳上的右腳。

    "保重。"我抬頭說。

    我轉身離開,沒有看著他走進地鐵站,我不捨得。整夜不停地繞圈,腿在繞圈,心在繞圈,到底還要繞多少個圈?

    楊弘念陪我一起去巴黎。他在巴黎時裝界有很多朋友。有他在身邊,我放心得多。

    坊間有很多關於楊弘念的傳聞,譬如說他脾氣很怪,有很多女朋友。他的名字曾經跟多位當紅的模特兒走在一起。

    他每星期來跟我們上兩課。以他的名氣,他根本不需要在學院裡教學生,我覺得他真的是喜歡時裝。

    "你是不是在電視台報告天氣?"在機艙裡,楊弘念問我。

    "你有看到嗎?""那份工作不適合你。""為什麼?"

    "你將來是時裝設計師,去當天氣報告女郎,很不優雅。"我有點生氣,跟他說:"我只知道我需要生活,時裝設計師也不能不吃人間煙火。我沒錢。"

    "沒有一個時裝設計師成名前是當過天氣報告女郎的。"他慢條斯理地說。

    "我不一定會成名。"

    "不成名,為什麼要當時裝設計師?在這一行,不成名就是失敗。你不要告訴我你這一次去巴黎,並不想贏。"空中小姐在這個時候送晚餐給乘客,楊弘念施施然從他的手提袋裡拿出一隻香噴噴的燒鵝來。

    "我每次都會帶一隻燒鵝上機。"他得意洋洋地說。

    "你要吃嗎?"他問我。

    "不要,你自己吃吧。"我賭氣地說。

    "太好了,我不習慣與人分享。"他津津有味地吃他的燒鵝,我啃著那塊像紙皮一樣的牛排。

    "你成名前是幹什麼的?"我問他。

    "你為什麼想知道?"他反問我。

    "我想你成名前一定做著一些很優雅的工作。"我諷刺他。

    "我是念建築的,在建築師樓工作。""建築?一個建築師跑去當時裝設計師?""時裝也是一種建築,唯一不同的是時裝是會走動的建築物。"

    "我只是個做衣服的人,我是裁縫的女兒。""怪不得你的基本功那麼好。"沒想到他居然稱讚我。

    "可是,你的境界還不夠。"他吃過燒鵝,仔細地把骨頭包起來。

    "怎樣可以提升自己的境界?""你想知道嗎?"我點頭。

    他笑了一下,然後閉上眼睛睡覺。

    真給他氣死。

    雖說是設計界的新秀比賽,但是對手們的設計都十分出色。在那個地方,我忽然覺得自己很渺小。

    結果,很合理地,我輸了,什麼名次也拿不到。雖然口裡不承認想贏,但是我是想贏的。

    跟楊弘念一起回到酒店,我跟他說:"對不起,我輸了。""我早就知道你會輸。"他冷冷地說,然後撇下我一個人在大堂。

    我衝上自己的房間,忍著眼淚,告訴自己不要哭,不要給楊弘念看扁。

    這個時候,電話鈴聲響起,我拿起話筒:"誰?""是周蜻蜓嗎?""我是。你是誰?""我是徐文治——""是你?"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那個特輯拿了金獎。""恭喜你。""你呢?你怎麼樣?""我輸了。"我拿著話筒哽咽。

    "不要這樣,你不是說,能到巴黎參賽已經很不錯嗎?"他在電話那邊廂安慰我。他愈安慰,我愈傷心。

    "聽我說,你並沒有失去些什麼,你得的比失的多。"他說。

    "謝謝你。""行嗎?""我沒事的。""那我掛線了。""嗯。"我抹乾眼淚。

    "再見。祝你永遠不要悲傷。""謝謝你。"雖然輸了,能夠聽到文治的安慰,卻好像是贏了。

    第二天晚上,我退了房間,準備坐夜車到倫敦。

    我不知道是否應該跟楊弘念說一聲,雖然他那樣可惡,但他畢竟和我一道來的,我一聲不響地離開,好像說不過去。

    我走上楊弘念的房間,敲他的門,他睡眼惺忪出來開門。

    "什麼事?"他冷冷地問我。

    "通知你一聲,我要走了。""你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吵醒我?""對不起。"我難堪地離開走廊。

    他砰然把門關上。

    我愈想愈不甘心,掉頭走回去,再敲他的門。

    他打開門,見到又是我,有點愕然。

    "就是因為我輸了,所以你用這種態度對我?"我問他。

    "我討厭失敗,連帶失敗的人我也討厭。""我會贏給你看的。"我悻悻然說完,掉頭就走,聽到他砰然把門關上的聲音。

    我憋著一肚了氣,正要離開酒店的時候,大堂的接線生叫住我:"周小姐,有電話找你,你還要不要聽?"我飛奔上去接電話,是文治。

    "你好了點沒有?"他問我。

    沒想到是他,我還以為是楊弘念良心發現,打電話到大堂跟我道歉,我真是天真。

    我努力壓抑自己的淚水。

    "我現在就要坐夜車去倫敦。"我說。

    "路上小心。"他笑說。

    "你可以等我回來嗎?回來之後,我有話要跟你說。"回去之後,我要告訴他,我喜歡他。

    "嗯。"他應了一聲,彷彿已猜到我要說什麼。

    "我要走了。"我說。

    "再見。""謝謝。"在從巴黎開往倫敦的夜車上,都是些孤單的旅客,可是我不再孤單。

    在倫敦,我用身上所有的錢買下一個小小的銀色的相架,相架可以放三張大小跟郵票一樣的照片。相架的左上角有一個長著翅膀的小仙女,她是英國一套膾炙人口的卡通片裡的主角花仙子。相架上,刻著兩句詩,如果譯成中文,大概就是這個意思:葉散的時候,你明白歡聚,花謝的時候,你明白青春。

    五天之後,回到香港的家裡,我正想打電話給文治,良湄的電話卻首先打來了。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我找了你很多次。""剛剛才到,什麼事?""徐文治進了醫院。""為什麼?"我嚇了一跳。

    "他前天採訪新聞時,從高台掉下來,跌傷了頭。""他現在怎麼樣?"

    "他昏迷了一整天,昨天才醒來,醫生替他做了計算機掃瞄,幸虧腦部沒有受傷。"我鬆了一口氣,問良湄:"他住在哪一家醫院?"我拿著準備送給他的相架,匆匆趕去醫院。只是,我從沒想過,走進病房時,我看到一個年輕女人,坐在床沿,正餵他吃稀粥。

    那一剎,我不知道應該立刻離開還是留下來,但是他身邊的女人剛好回頭看到了我。

    "你找誰?"女人站起來問我。

    頭部包紮著的文治,看到了我,很愕然。

    我結結巴巴的站在那裡,不知所措。

    "讓我來介紹——"文治撐著虛弱的身體說,"這是我的同事周蜻蜓,這是曹雪莉。""你也是報告新聞的嗎?"曹雪莉問我。

    "我報告天氣。"我說。

    "哦。"她上下打量我,彷彿要從中找出我和文治的關係。

    "請坐。"文治結結巴巴的跟我說。

    "不了,我還有事要辦。"我把原本想送給他的相架放在身後,"良湄說你進了醫院,所以我來看看,你沒什麼吧?"

    "沒什麼了,謝謝你關心。"曹雪莉代替他回答。

    "那就好了,我有事,我先走。"我裝著真的有事要去辦的樣子。

    "再見。"曹雪莉說。

    文治只是巴巴的望著我。

    "謝謝。"我匆匆走出病房。

    出去的時候,方維志剛好進來。

    "蜻蜓——"他叫了我一聲。

    我頭也不回地離開走廊。

    本來打算要跟文治說的話,已經太遲了,也許,我應該慶幸還沒有開口。

    我在醫院外面等車,方維志從醫院出來。

    "哥哥。"我叫了他一聲,我習慣跟良湄一樣,叫他哥哥。

    "什麼時候回來的?"他問我。

    "今天下午。""在巴黎的比賽怎麼樣?""我輸了。"

    "哦,還有很多機會啊。你手上拿著的是什麼東西?"我指著我手上那個用禮物盒裝著的相架。

    "沒用的。"我把相架塞進皮包裡。

    "文治的女朋友一直住在舊金山。""是嗎?"我裝著一點也不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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