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張小嫻
「那個女人也是抽駱駝牌的。」沈魚對翁信良說。
沈魚覺得這個抽駱駝牌的女人有一股很特別的味道,她終於知道也有抽駱駝牌的女人。
「小姐,這裡是不准吸煙的。」一名護士跟胡小蝶說。
「對不起。」胡小蝶把香煙擠熄在一個她自己隨身攜帶的煙灰碟裡。
翁信良斜眼看著胡小蝶,他害怕她會忽然走過來跟他打招呼,但,現在看來,她似乎不會這樣做。她不是去了外地嗎?為什麼會在急症室裡出現?她臉上沒有痛苦的表情,不像病得厲害。她越來越神秘,已經不是以前的她。
護士叫胡小蝶的名字,她進去急症室。
翁信良覺得自己很可笑,他剛才竟然有點兒害怕,他不懂得處理這個場面。
女人原來比男人鎮定。
護士叫沈魚的名字,翁信良陪她進入另一間診症室。現在,胡小蝶跟沈魚分別在兩間房裡,翁信良比較放心。胡小蝶會在外面等他嗎?
翁信良陪沈魚到配藥處取藥,胡小蝶不見了,她剛才坐的位置,給另一個女人佔據著。
「我想去洗手間。」沈魚說。
「我在這裡等你。」
沈魚進入洗手間,醫院的洗手間一片蒼白,有一股強烈的消毒藥水味道,剛才那個抽駱駝牌香煙的女子站在洗手盆前面抽咽,沈魚下意識抬頭看看她,她向沈魚報以微笑。沈魚走進廁格裡,她想,這個女人的煙癮真厲害。她並不知道,這個抽煙的女人正是翁信良曾經愛過的女人。
胡小蝶終於看到翁信良現在愛著的女人,這個女人好像比她年輕,今天晚上因為患病,所以臉色蒼白,嘴唇乾裂,頭髮比較枯黃乾燥。翁信良說,她是海豚訓練員。時常泡在水裡,也許因此頭髮變成這個顏色。她的身型很好看,也許是經常運動的緣故,她自己就比不上她了,但論到容貌,還是自己勝一籌。翁信良從前跟她說,女人的身段不重要,樣貌最重要,現在竟然改變了品味,這個男人是不是老了?
沈魚從廁格出來,這個穿黑衣的女人仍然在抽她的香煙。她在鏡子裡偷看這個抽煙的女人,她的容貌很細緻,有點像緹緹,的確有點像緹緹。
翁信良在大堂尋找胡小蝶的蹤跡,他想跟她說幾句話,沒什麼的,只是幾句關心的說話。
「你找什麼?」沈魚叫他。
「沒什麼,走吧。」
胡小蝶看著境中的自己,看著看著,竟然流下眼淚,雖然她仍然很漂亮,可是已經老了,受不起跌宕的愛情,她要回到翁信良身邊,她要把他搶回來。
第七章
第二天早上,翁信良回到診所,叮噹不見了。
「胡小姐把它帶走了。」朱寧說。
中午,沈魚打電話給翁信良。
「你今天晚上會回來吃飯嗎?」
「你病了,不要弄飯。」
「已經好多了。」
「好吧,我七時左右回來。」
翁信良一直惦掛著胡小蝶,下班後,到她住的地方看看。
翁信良來到胡小蝶住的大廈,在通話機前等了很久也沒有人回應,決定離開。就在這個時候,胡小蝶回來了。
「咦,是你?」
「是的,我……昨天晚上在急症室碰見你,你沒事吧!」
「上去再說。」胡小蝶打開大廈大門。
翁信良只得尾隨她進去。在電梯裡,大家沉默,對於昨夜連一個招呼都不打,翁信良難免覺得自己有點小家子氣。
「你哪裡不舒服?」翁信良問她。
「胃痛。」胡小蝶吞下幾顆黃色的藥。
「那你休息一下吧。」
「你今天晚上可以陪我吃飯嗎?」
「對不起,我答應了回家吃飯。」
「你答應了什麼時候回去?」
翁信良看看手錶:「大約七時吧。」
「還有時間,陪我吃一點東西好嗎?我的胃很不舒服,自己一個人又不想吃。」
「你喜歡吃什麼?」
「讓我想想。我要吃雲吞麵。」
「附近有麵店嗎?」
「我要去士丹利街那一間吃。」
「去這麼遠?」
「我駛車去,然後再送你回家。我肚子很餓,快點起程吧!」胡小蝶拉著翁信良出去。
在士丹利街這間狹小的雲吞麵店裡,胡小蝶卻不吃雲吞麵,而在吞雲吐霧。
「不要抽太多煙。」翁信良勸她。
「煙是我的正餐。」胡小蝶說,「我們第一次拍拖,也是在這裡吃雲吞麵,你記得嗎?」
「是嗎?」
「你忘了?男人不會記著這些小事。那時的生活雖然比不上現在,卻好像比現在快樂。」
翁信良看看手錶,原來已經八時三十分。
「我要走了。」
「我送你回去,你住在哪裡?」
「不用了。」
「怕給女朋友看見嗎?」
「不是這個意思。」
「那就讓我送你回去,反正我沒事做。」
胡小蝶駕車送翁信良回去,沿路高速切線,險象環生。
「不用開得這麼快,我不是急成這個樣子。」翁信良按著安全帶說。
「你趕著回家吃飯嘛!」胡小蝶不理會他,繼續高速行駛。她是故意懲罰他,誰叫他要去見別的女人。
車子終於到了,翁信良鬆了一口氣。
「謝謝你。你開車別開得這麼快。」翁信良勸她。
「你明天晚上可以陪我吃飯嗎?」
翁信良猶豫。
胡小蝶露出失望的神情:「算了罷。我五分鐘之內可以回到家裡。」她威脅著要開快車。
翁信良點頭:「明天我來接你。」
胡小蝶展露笑容:「拜拜,放心,我會很小心開車的。」
翁信良回到家裡,沈魚一言不發坐在飯桌前。
「我回來了!」翁信良趕快坐下來吃飯。
「你去了哪裡?」
「想去買點東西,可惜買不到。」翁信良唯有編出一個謊話。
「你想買什麼東西?」
「我只是逛逛。」
「你根本不想回來,對不對?」沈魚質問他。
「你為什麼無理取鬧?」
「我是無理取鬧,我知道我比不上緹緹!」
翁信良低著頭吃飯,彷彿什麼都沒有聽到。沈魚很後悔,她不應該提起緹緹,緹緹是他們之間的禁忌。
第二天早上,翁信良起來上班,沈魚已經上班了,並且為他熨好了一件外套。翁信良在外套的口袋裡發現一張字條,字條上寫著:「我是不是很無理取鬧?
如果你不惱我的話,笑笑吧!」
翁信良順手把字條放在口袋裡。出門之前,他留下一張字條,告訴沈魚他今天晚上不能回來吃飯。
坐小巴上班的時候,路上一直塞車,翁信良想起緹緹,想起她在九十米高空上揮手的姿態,也想起沈魚,想起她與一群海豚游泳的情景。他開始懷疑,他會否跟沈魚共度餘生,男人只要一直跟一個女人一起,就是暗示他準備跟她共度餘生。如果有一天,他突然提出分手,女人會認為他違背諾言,雖然他不曾承諾跟她共度餘生。一個男人若不打算跟一個女人廝守終生,還是不要耽誤她。想著想著的時候,已經回到診所,很多人在等候。
翁信良下班後去接胡小蝶。胡小蝶打扮得很漂亮,她用一隻誇張的假鑽石蝴蝶髮夾把頭髮束起來,又塗上淡紫色的口紅,比起八年前翁信良跟她認識時,判若兩人。愛情不一定令女人老去,反而會為她添上艷光。
「我們去哪裡吃飯?」胡小蝶問翁信良。
「你喜歡呢?」
「去淺水灣好不好?」
「淺水灣?」
「你不想去淺水灣?」
「我看見你穿得這麼漂亮,以為你不會去沙灘。」
「我穿成這樣,就是為了去沙灘。」胡小蝶笑說。
「你還是這麼任性。」
他們在淺水灣的露天餐廳吃飯。胡小蝶從皮包裡拿出一包香煙。
「咦,不是駱駝牌?」翁信良奇怪。
「你說駱駝牌太濃嘛,這一隻最淡。」
「最好是不要抽煙。」
「不要管我,我已經不是你的女朋友。」胡小蝶笑著說。
翁信良很尷尬。
胡小蝶把燒了一半的香煙擠熄:「好吧,今天晚上暫時不抽。」
「抽煙對身體沒有益處的。」翁信良說。
「你最失意的時候也不抽煙的?」
翁信良點點頭。
「那怎麼辦?」
「喝酒。」
「喝酒也不見得對身體有益。」胡小蝶喝了一口白葡萄酒。
「那是我最失意的時候。」翁信良說。
胡小蝶想到是緹緹死去的時候。
「陪我跑沙灘好嗎?」胡小蝶站起來。
「跑沙灘?」
「我戒煙一晚,你應該獎勵我。」胡小蝶把翁信良從椅子上拉起來。
「我們第一天拍拖也是在這個沙灘。」胡小蝶躺在沙灘上,「你也躺下來。」
翁信良躺在胡小蝶旁邊,沒想到分手後,他們還可以一起看星。
「我二十八歲了。」胡小蝶說,「我的願望本是在二十八歲前出嫁的。」
「我本來該在三十三歲結婚的。」翁信良說。
「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胡小蝶翻過身,望著翁信良,「你壓在我身上好不好?」
翁信良不知道怎樣回答,太突然了。
「不需要做些什麼,我只是很懷念你壓在我身上的感覺。重溫這種感覺,沒有對不起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