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褚珞
「我是揚州人,今年十七,原本是要進京趕考的……誰知在半路上遭盜匪洗劫一空,盤纏盡去,所以流落異鄉……」
蘭澤動手拆了發問的步搖和花鋼,開始卸去臉上的濃彩,她從鏡子裡看他,道:「那現在,打算怎麼辦呢?可有其他親戚?」
「明年春闈怕是趕不及了,沒有其他親戚,也無法回家鄉,老實說,進退兩難。」潘磊沉吟道。
「嗯……」蘭澤點點頭,一張素淨的臉重現鏡中。
「請問姑娘芳名?」潘磊道。
「蘭澤。」她道:「不過,這名字也不是我爹娘起的。」
「很美的名字。」潘磊淺笑,吟道:「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
「看來你真的是名讀書人……」蘭澤添了些細小柴枝到爐裡,偏火映照著她素淨的容顏。
潘磊道:「其實,蘭姑娘救起我的時候,我以為自己看見了觀音……」
「觀音?我怎配呢……」蘭澤撥著柴枝,有點苦澀地說。
「嗯………化身來救世的觀音。」潘磊沉靜地笑著。
「不說這個了……」蘭澤起身,到屏風後換下昨夜的衣裳,沉默中悉卒的聲響分外清晰。
「我打擾了你一天,無以為報,實感歉疚……天一亮我便離開。」潘磊打破沉默道。
蘭澤在屏風後停下動作,咬了咬唇。他有著平常十七歲少年沒有的成熟與穩重,很特別,她從不曾碰過這樣的人,在她的生活圈子中充滿了好酒色的男子,潘磊卻帶給人一種純淨寧溫的感覺,不知怎地,聽到他要離開,她心中竟有些失落感。
「你不是說你無處可去嗎?」蘭澤著晨衣走出來,在天光下若隱若現的衣料閃著珍珠的色澤。
「潘磊不該再打擾姑娘……」
「沒有什麼該不該的。」蘭澤道:「這兒多的是人來,就怕你嫌棄。」
潘磊有些不明白蘭澤的意思,她看出他的迷惑,補充道:「這兒是盼玉樓,洛陽城的第一風月場所。而我,非但不是什麼觀音,還是個青樓女子。」
潘磊點點頭,蘭澤卻很意外,從他眼眸中她沒有看到任何輕蔑的神采。
「不覺得自己的清高被蒙了灰?」她問。
「青樓女子也是人,何況蘭澤姑娘有著一顆善良的心,對潘磊來說,仍是觀音。」潘磊平靜地道。
「善良的心?」她怔仲,她真的有一顆善良的心嗎?搖搖頭,她又道:「可是我總以為未功成名就前的讀書人都特別愛惜自己的清高,深怕讓人玷污;而功成名就後,便是另一種樣子了,大筆大筆的銀子拱手納人風月場所,買我們這些玩物……」蘭澤的語氣中含著些微的輕蔑與苦澀。
「那麼,我只希望自己以後不要變成這個模樣。」潘磊道。
蘭澤望著他清澈的眸光,一時語塞,沉默了會兒,最後道:「總之,你可以留下來,如果你想。」
「我該怎麼報答你?」
「不需要。」蘭澤背過身去,她開始有點害怕面對他澄澈的目光,那目光有著洞悉人心的力量。
而江兒的出現打破了這窒人的氛圍。
「小姐,原來你已經回來了……」江兒有些驚訝。
「嗯……」蘭澤應了聲。
「小姐,昨天回來的時候娘娘已問起…呃……」江兒看了看潘磊。
「喔……是嗎?」蘭澤轉身與潘磊對視。
潘磊綻開了一樣穩靜的微笑,道:「盼玉樓可需要人手?潘磊願以此相報。」
「你……」蘭澤說不出話來。
「小姐,嬤嬤昨日是曾抱怨自車伕阿富帶著新婚妻子回家鄉後,車伕使不夠的事…如果……」江兒插了嘴。
「這……」蘭澤不知該有什麼想法。
「蘭姑娘何妨讓潘磊一試廠潘磊打揖道。
「也罷,既然你願意,待會兒我跟嬤嬤說一聲便是。」蘭澤最後說。
「多謝蘭姑娘。」
「那麼……江兒,先帶他去見嬤嬤,我隨後就到。」蘭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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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磊躺在厚厚的草墊上,仰望窗外的明月,積雪村出明月的皎潔。來到盼玉樓已有數天了,今夜,一如往常地,盼玉樓的歡娛笙歌飄至他耳裡,他想起家鄉的父親與姐姐,分外覺得孤寂。
跟著他的僕役阿南為盜匪所殺,若非數名樵夫恰巧路過,他恐怕也已遭滅口,一路上他典當衣裳勉強餬口,唯有一隻從小佩戴的白玉獅子還留在他身邊,本以為這次會死於這場大風雪,卻幸運地被蘭澤救起……
身旁另一名車伕翻了個身,繼續打著鼾,潘磊卻睡不著,腦中滿滿的是蘭澤的面容。
潘磊索性起身,推門出房,遠遠的,盼玉樓的迴廊掛滿了搖曳的紅燈籠,燈火輝煌的前廳飄散出絃歌聲,就籌交錯間笑語聲熱絡。
蘭澤也在其中吧?他心想。
潘磊永遠忘不了蘭澤用白狐裘將他圍繞的那一刻,他所見到她那觀音似的容貌,然而,眼前那個紙醉金迷的歡樂場,卻是與她切切有關的現實……
潘磊走近了些,陸陸續續已有姑娘領著酒醉的客人進房,他隱身樹叢後,心內卻莫名希望著不要見到蘭澤同其他姑娘一樣
「魏大人,站穩哪……」蘭澤清悅的聲音仍是傳人潘磊耳中。
「唔……蘭澤……」魏大人藉機攬住了她的腰,將她輕按在漆黑的長廊盡頭,手不安分地游移著。
「大人…不要在這裡……有人會瞧見。」蘭澤想推開他,卻仍是被壓得死死的,動彈不得。
潘磊再也按捺不住,他站了出來,正欲開口,蘭澤卻先一步看見了他,道:「阿磊,來,魏大人喝醉了,快幫我扶他進去!」
「阿磊?!」魏大人這才放手,一回頭看到了他。
「是嬤嬤新雇的車伕……」蘭澤好言解釋。
「蘭……」潘磊想說些什麼,卻被蘭澤懇求的眼神制止住了。
「魏大人,不急在一時嘛……一整夜的時間還長得很呢……」蘭澤又道。
「好、好、好……進屋去………進屋去……」魏大人含糊不清地說,一手還是摟著蘭澤。
潘磊沉默地扶著他隨蘭澤進房,將魏大人平放上床。
蘭澤替他解下了外衣,道:「大人,等蘭澤一會兒喲……」
「好……快……」魏大人醉得有些迷茫了。
潘磊無言地看著這一幕,蘭澤領著他出房門,才道:「多謝你了。」
潘磊的心情很複雜,不知該回答什麼。
「只是,你對這兒的規矩還不甚明白,車伕是不准任意靠近廂房的,被嬤嬤發現,可嚴重了。」蘭澤低聲道,房內的光線透過窗格映上她晚妝濃艷的臉,潘磊深黝黝地眸子凝望著她,說完這話,見他沒回答,蘭澤卻開始有些心慌……甚至………有些自慚形穢……讓他撞見了一切,他清朗的氣息中隱含著質問,只是,她無法回答什麼。
「我會記住分寸,以後不會靠近。」過了很久,他才說了這句話。
「嘔……沒別的事的話……我進去了……」蘭澤說。
「這麼濃艷的妝……不適合你……」潘磊不自禁地脫口而出。
蘭澤突然很想逃離,她見過的男人何其多,就是不曾有一個像潘磊一般,讓她害怕靠近,覺得自己污穢而不潔……他只有十七歲呵……甚至還稱不上是個男人……為什麼?
「不要對我說這些話,我不想聽。」蘭浮沉聲道,試圖偽裝自己心內的激動。
「以後,也沒機會說了,不是嗎?」潘磊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了聲晚安,轉身離去。
蘭澤背倚房門,釋然中卻也帶著說不出的悵惆,望著他穿越樹叢消失的背影,蘭澤不可遏抑地顫抖起來,她環抱住自己,不是因為冬天的寒冷,是因為……潘磊。
那個年少卻早熟的潘磊。
那一雙清露似的眼……
「我不是觀音……從來都不是……」蘭澤低喃道,心裡有些淒楚,她只是個不真誠的、拜金的青樓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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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坐,蘭澤…」隔天一早,鴇母使喚人請蘭澤到她房裡。一見她進幾鴇母便熱絡地拉著蘭澤的手,要她坐下,兩盅熱騰騰的茶冒著清香的白煙。
「嬤嬤,喚蘭澤來有事嗎?」蘭澤問。
「別急……別急……先喝口茶我們再慢慢談個喔……」蘭澤捧起茶碗,顧了一口。
「江兒那丫頭呢……嬤嬤總覺得她還不成氣候,太靜了,恐怕大爺們不會看上她……」
「會嗎?」蘭澤倒不是挺專注地在聽。
「琴藝、棋藝是很有天分,師傅都稱揚,至於賦詩嘛……可能是原來的李師傅要求不夠嚴格,嬤嬤我正在想辦法……只不過,最重要的是,江兒那丫頭的媚功還不夠……」鴇母拐彎抹角地說。
「嬤嬤的意思是……」蘭澤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