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葆琳
垮下肩膀,懿萍臉色微白地走回座位,沮喪地趴在辦公桌上,欲哭無淚。天啊,她最討厭的惡夢又回來了!好不容易畢業多年,幾乎要忘記以前唸書時代的種種悲慘情景了,難道非得再重溫一次嗎?
可是她也沒有勇氣衝回到鴨霸上司的辦公室裡,拍桌子向他嗆聲說:「老娘死也不做!」
她過年過節、初一十五也沒忘記要燒炷香、拜拜菩薩,為什麼運氣還這麼背?誰來教教她該怎麼改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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鏘、鏘、鏘的巨大噪音在房內響起,原本睡得四腳朝天的男孩,翻過身去企圖用枕頭隔離那陣擾人清夢的噪音,可惜他的這點如意算盤,隨即被人看穿。唐母毫不留情地持續以鍋鏟敲擊著平底鍋,邊加上可怕的巨吼:「唐、家、祥!限你三秒鐘內起床,不然我就叫人把你踹下床了,聽到沒有!」
無奈地放棄在夢中與周公棋盤廝殺的樂趣,唐家祥呻吟地說:「媽,妳就再讓我瞇個三分鐘會怎樣?」
「會怎樣?」高八度的尖聲,登時反擊。「你是想在開學第一周就天天遲到是吧?昨天開學典禮你遲到,今天你又要故技重施來這招啊?我可不想讓學校老師打電話過來,懷疑我這個做母親的沒辦法讓自己的小孩準時起床!你少陷害我這個可憐的老母親了,快點給我下床!」
不愧是帶大三個男孩的母親,論氣勢、論音量都非同小可。到今天唐家祥都不明白,身材嬌小的母親大人是怎麼練出這種肺活量,讓家中的男性成員個個都屈服於她尖銳嗓門底下的?
「我起來了,我醒了啦!」
「那還懶洋洋地坐在那邊幹什麼?去刷牙、洗臉,換好制服後下樓來吃早飯。」臨走前,唐母還不忘凶巴巴的一瞪,警告道:「你要是再拖拖拉拉,睡回頭覺的話,等會兒我就讓你二哥上來叫你!」
很想回一句「我要是堅持不起床,閻王老頭都治不了我」,不過家祥還是決定做個聰明人。唐家有個不成文的鐵規、不可打破的律法:誰要是忤逆了這屋簷底下掌控廚房大權的獨裁者,將被打入第十八層的飢餓地獄,受盡飢腸轆轆、腹蟲齊鳴之苦。
搔搔腦袋,摳摳肚皮,扭扭筋骨,磨蹭了兩分多鐘,他才甘願離開床鋪,走出房間到轉角處的共用盥洗室。很不幸地,那兒有位捷足先登的使用者──唐家三兄弟排行老二的家吉,正拿著刮鬍刀剃除下顎一夜間冒出頭的黑渣。
「呵,看樣子今天是老媽獲得勝利,你終於準時起床啦?」
將二哥從他獨佔的洗臉台前擠開,家祥捉起牙刷、牙膏,邊和兄長格鬥邊努力在自己瓷白的牙齒上刷掉累積一整夜的牙菌斑。「偶素給老媽面子。」低頭吐出白色泡沫後又說:「你昨晚上不是沒回來?今天早上怎麼會在家裡?」
「笨啊,要是不換掉昨天的衣服,學校裡的人不就會知道我去夜遊了嗎?連這點常識都不懂,所以才說你根本就還是個小鬼,光長身高不長腦袋。」唐家吉摸摸乾淨的下巴,滿意地「攬鏡欣賞」中。
「哈!一個在小學教體育的傢伙,有資格這麼說我嗎?」咧咧嘴,堵回去。
「我都還沒跟你算帳呢!昨天我到學校後,我們教務主任馬上過來跟我溝通禮拜天那場相親,質問我到底是做了什麼,讓對方興趣缺缺。我明明告訴過你,要做得漂亮點,讓對方自動打退堂鼓,但不要怪罪到我頭上的!所以,賭債一筆勾消的事不算數了,你還是欠我三千。」家吉賊兮兮地笑道。
「哪有這種事的!」
操!他老命都豁出去了,就為了演一個超級「俗辣」、「爛咖」、「倒盡女人胃口的二百五」,虧他裝得那麼像,總算騙倒那個脾氣超好的可憐女人。結果到頭來,全是白工啊?家祥不服氣地隨手拿起毛巾胡亂擦把臉,追著二哥到飯廳。
「喂,唐家吉你還是個人的話,就不可以亂反悔!你知道那天我有多辛苦嗎?你以為能讓那個女人放棄是件容易的事啊?當初我們都說好的,現在你卻雞蛋裡挑骨頭,捨不得那三千塊,故意找我碴,太卑鄙了吧!」
唐家吉拉開椅子,坐進老位子。「我並不認為這有什麼卑鄙的,是你沒把事情辦好先,怎能怪我破壞約定呢?就像我付錢要你買青蔥回來,你卻拿大蒜來交差了事一樣,我當然可以不認帳嘍!」
「大哥,你評評理!二哥耍詐!那天他說我幫他去相親就能抵債的,我都做了,現在他卻翻臉不認人了!」眼看這廂爭理無效,家祥立即尋求外力的協助。
早早就坐在餐桌旁邊用餐的斯文眼鏡男──唐氏長子家真淡淡地揚揚眉。「你是在尋求法律方面的見解嗎?你要委託我居間協商此項契約糾紛嗎?如果是這樣的話,請先支付我鐘點費,我就會提出我的專業意見。」
家祥一咂舌。「算了,我窮得都快被鬼捉去湊數了,請不起你這位大律師。」
「大哥,那我委託你好了!」唐家吉逮到機會說。「要是我能拿到三千塊,我們就三七分帳。」
「……五五分帳。」
「你還真夠摳的,連這種黑心錢也要賺?好吧,五五分就五五分,總比一毛都沒有划算!」
X的!身為么子就是這麼倒楣,永遠被兩名兄長踩在腳底下,耍著玩。家祥眼看他們兩人搞起聯合陣線,心知自己一個人勢單力薄,根本沒戲唱,因此自暴自棄地說:「好啦、好啦,不然我自己折衷,給你一千五總行了吧?臭老哥!」
「不行,我起碼要拿兩千回來。」
家祥瞪大眼。「你跟大哥對帳分,也才一千五而已,憑什麼我就要給你兩千?」
「因為……」唐家長子再次慢條斯理地開口。「他剛剛已經口頭約定好要把CASE交給我了,現在若要取消這項約定的話,我應該分得一千元的取消費用。」
「蝦咪?!」家祥與家吉異口同聲地嚷道。
家真淺淺微笑著。「這是給你們倆一個好的教訓,在一名律師面前輕易做出承諾,說不定會讓你損失些什麼。」
「我靠北……走!」唐家吉瞪大兩眼。「這樣你也能拗到錢?算你狠!」
「或許這就是人們該努力用功讀書的好理由,有本事你也可以去考張律師執照,我樂見其成。」唐家真微笑道。
默默地與二哥對看一眼,家祥搖搖頭。自己大概再磨練個一百年,也磨練不出像大哥這種黑心腸,竟能隔岸觀虎鬥,還不忘坐收漁翁之利,好處全被佔光了。仔細想想,律師這一行,不就是「莊家通吃」、「穩賺不賠」的嗎?
「你們幾個還不趕快吃飯,在那邊聊什麼?錯過上課、上班的時間,不要緊是吧?」唐母從廚房探頭出來,一句話就讓他們兄弟放下爭端,吃飯的吃飯、換衣服的換衣服去。
這是今天與過去十七年人生中的每個早晨所上演的大同小異場景,同樣結束在三兄弟們的唇槍舌劍與母親的鐵鏟仲裁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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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天要落下紅雨嘍!遲到大王今天怎麼不遲到啦?」
從背後勾住家祥脖子的傢伙,是不請自來的跟班阿華。人挺不賴的,就是腦袋少根筋,不懂得怎麼看人臉色,或許也就是因為他夠粗線條,所以才有辦法待在家祥身邊吧!家祥在校內和家中的地位截然不同,在校內他可是一跺腳就可以撼動地面,讓很多傢伙嚇得魂飛魄散的鐵錚錚硬漢、眾所周知的厲害角色。
但他不搞小團體、組什麼幫派、不主動找人打架鬧事(除非對方先挑釁、惹火他),也看不起恃強凌弱搞勒索、欺負把戲的無聊傢伙,所以校內對他的印象與其說是不良學生,更接近荒野一匹狼。雖然會讓老師們頭痛,但還不至於讓他們神經衰弱到掛病號、罹患胃潰瘍。
而阿華在大家眼中,就是野狼旁邊的豺,專門搶食一點剩下的好處。其實一個口袋空空的平凡高中生能有什麼了不起的「好處」分給他?頂多就是把妹容易些、出外有人罩而已。
「我沒遲到,你不爽是不是?」撇撇嘴,家祥屌屌地反問道。
換成別人早就看出家祥今早「諸事不順」,不想掃到「風台尾」的人,早已識相地靠邊閃了,但白目男卻一點兒感覺也沒有地回道:「沒啊,只是沒看到你大戰風紀委員的場面,有點遺憾而已。上學期你留下輝煌的紀錄,68勝敗,大家都在賭你本學期能不能更上層樓,往00勝前進呢!」
無聊!家祥將書包反背在身後,兩手插在褲袋裡,懶得理他,大步走進校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