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方蝶心
「去梳洗,然後出來吃早餐。」說完,他起身把書本往椅子上一扔,便率先走了出去。
蘇菲雅望著他的背影,不知所措的感覺又再一次的萌生。
水籠頭下,她雙手汲水撥向自己的臉,讓微冷的水驅散茫然的恍惚,讓她頓時清醒過來,腦海裡不住的想起昨晚的宴會。
委屈又在腦海裡轉了一遍,仗勢著酒意,她啼哭的喊著恨他,卻口是心非的依賴他,又是咬人又是罵他,可最後,她清楚的回想起,他又深深的吻了她,如同往昔的熱戀那般。
抬起頭望著鏡子裡的自己,手指撫上那唇,「你到底是怎麼看待我?從一開始,你要來要走,好像都不是我可以掌控主導的,你到底是怎麼看待我的?」
寂靜的回應,她感到空前的沮喪,單雲弋太高估她了,竟然要她勇敢面對,她若能勇敢,今天就不會是這般局面了。
換回自己的衣服,她把絢爛不屬於自己的華服放在另一張莨苕葉圖紋椅上,然後戴著抑鬱的情緒走向餐桌。
「我先回去了。」她沒有看他,轉身就要離開。
「坐下來陪我吃早餐,我還有話要跟你說。」
還有話要說?會是要跟她說什麼?不會是要指責她昨天的愚蠢吧?忐忑的拉開椅子,蘇菲雅把頭低垂到極限,靜待他批示裁決她的生死。
「昨天,」沉吟,連浩延正斟酌著字眼,「謝謝你了。」
她詫異的回望他,「謝謝我?」
「對,謝謝你,關於榆木燈箱琉璃鏡,二分之一已經屬於你。」
呵,她贏得二分之一的榆木燈箱琉璃鏡?可她好像一個名字也沒記著。
「喔……」無意識的低應一聲。
為此她還是耿耿於懷,連浩延竟然要去認識每一位賓客,看來,他根本是急於把她甩開,只是他也未免太小題大作了點,經過這些年的分別,她早就學會了認清自己的身份,不敢再去空想那些浮泛不可預期的未來,她已經不是當年的嚴祖妍了。
可是,心還是忍不住覺得酸楚。
「我,還有一件事要你幫忙,同時這也是一場賭注。」
又是賭注,她能夠賭的都賭了,蘇菲雅實在不知道,一無所有的她還能跟他賭什麼?
「你說吧!」她在心裡歎了一大口氣。
「我要結婚了,就在兩個禮拜後,我希望你能擔任婚禮的伴娘,這次的賭注就是這場婚禮,只要圓滿落幕,你就可以把榆木燈箱琉璃鏡帶回潘芭杜去。」
渾身的血液急速冷凍,她感覺自己彷彿跌入極地的冰河之中,凍得無法掙扎,只能靜靜的等待最後第一絲溫度褪去、死去。
他要結婚了?沒有聽錯吧!他說他要結婚了……原來——
呵呵,她有點想笑,卻又笑不出來,臉部的線條乖張的弔詭。
「賭不賭?」連浩延追問著她的回答。
她沒敢看他,怕自己一見他,強作的鎮定就會像傾毀的牆垣,瞬間崩潰。
「……我知道了,我賭。」她的聲音顯得縹緲,手指深深的陷入自己的掌心。
這感覺,她想,這輩子都會銘記在心吧!
「需要什麼幫忙,屆時再請武先生告知我一聲吧!」她頂著最後的尊嚴,推開椅子,忽地又停下腳步,「對了,恭喜你。」勉強的扯出一抹笑。
是怎麼離開連浩延的宅第,蘇菲雅不知道,感覺雙腿反覆的邁動,她整個人輕飄飄的,再醒過來,她就躺在自己的床上,潘芭杜的床上。
她望著那盞燈,呢喃的低喚著姑姑,「姑姑,這就是結局了吧,姑姑?遺憾,也該上劃上句點了,是不是呀,姑姑?」
這廂,連浩延始終坐在那張椅子上不曾離開。
單雲弋說的沒錯,是他扼殺了她的青春,如今要把她推向追逐幸福的步伐,她卻害怕的縮回了腳,忘了怎麼爭取,這是他的罪孽,是不是叫她再一次徹底的心死,她才有重生的機會?
好難,決裂好容易,修補傷痕更是那麼的難,連浩延千頭萬緒的無法可解。
第九章
私人俱樂部的包廂裡,兩個男人靜默的對峙著。
許久,連浩延捧起酒杯,為自己斟了一杯威士忌,「喝嗎?」他問身旁的人。
不等單雲弋回答,他已經自作主張的也替他斟了一杯,然後逕自端起自己面前的這一杯,輕嘗淺酌起來。
「還喝,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喝——」單雲弋嚴肅的搶下酒杯。
「對我而言,喝酒沒分什麼時間的。」
激動的手臂一把揪住連浩延的領口,硬是將他從沙發上扯了起來,「連浩延,你給我說清楚!」
「說清楚什麼?」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為什麼會突然冒出一場婚禮?新娘呢?哪個倒楣鬼是你的新娘?」
「那不重要,總會有人來扮演這個角色的。」他雲淡風輕的說。
「太過分了你,我是這麼小心翼翼的看顧著她,你卻總是這樣輕忽。你知不知道,你讓我覺得我是幫兇?當初寧可讓她死在貧民窟,又或者,她會在貧民窟裡勇敢的存活,也不至於這麼多年以後,還要遭受你這種對待,你真要她再死一次嗎?」
「雲弋,本來就是你不該,你不該自作聰明的策劃這場陰錯陽差的戲碼,讓我出現在她眼前,錯過的,就該錯過。」連浩延狠狠的掙脫他的箝制。
「難道你就要這樣繼續逃避下去?既然如此,當初你一走了之便罷,又何必要我處心積慮的找尋她的下落,最後還勞累我得親自到貧民窟將她帶回潘芭杜?你該讓她自生自滅算了,或許她在貧民窟會活得更像她自己。」向來溫文儒雅的單雲弋,這一次是真的不得不動怒了。
「你明知道我不能——」他對著單雲弋回以咆哮。
父親透過管道聯繫告訴他,關於她的動向,可一聽到她就要來美國尋他,連浩延不作他的想連夜逃得不見蹤影,然而內心卻又割捨不下她,只好央托好友單雲弋找到她的下落,代為照料,這是他唯一能做的。
是他懦弱……
「既然不能,你為什麼又會對她做出這麼殘忍的事情,你心裡明白,她從沒忘了你,即使你這麼無情的對待她,她還是如此,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你何苦要在她面前娶另一名女子,然後把她逼上絕路?」
「我希望能讓她清醒,重新擁有她自己的人生,不再被過去所羈絆。」
「那也該是由小妍自己來選擇,而不是你在操控,搞什麼狗屁假婚禮!」
「雲弋,你不懂,我們沒有未來,那一年那一天的決裂,我們的賭注就是未來,一場注定沒有的未來。」
「媽的,去你該死的賭注,那些賭注若真能信,貓狗都能飛上天了。」素來有禮的單雲弋忍不住爆粗口。
沉默以對,連浩延只是啜飲著他的酒。
勇氣是會被消磨的,他們都已經害怕爭取,害怕又要經歷過往的傷痕,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最害怕的就是再次的撕裂,不單嚴祖妍會怕,他也怕呀!
「你——」單雲弋為之氣結,「算了,如果你非要搞到無法挽救,那我也無話可說,對你,我是仁至義盡了,唯獨對小妍我是虧欠的。」
他掏出口袋裡的信封,往連浩延面前一扔,「我找到他的下落了,在中部山區的佛堂裡,你如果還不能覺悟,你就繼續恣意妄為吧!」
單雲弋扭頭離開,留下連浩延獨坐在包廂裡。
撕開信封,裡頭掉落一張相片,連浩延拾起低瞅,曾經意氣風發的人,現在也不過是個佝僂老人,在佛堂前手執掃把,默默的清掃一地的落葉。
浩延吾兒……
信紙上開頭的稱呼,叫他一陣心酸掩上,沒有展讀的勇氣,只有把酒飲得更凶、更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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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翠西亞蹺著二郎腿,電話按成免持聽筒,斜躺在一張貴妃榻上,跟她的姊妹淘安郁茜大吐苦水。
「天啊,真是要累死我了,單老闆再不回來,哪天我心一橫,乾脆卷款潛逃好了,要不然我每日這樣辛苦工作,也沒為我自己多掙幾個錢啊!」
「你不怕被通緝?」電話彼端的安郁茜揶揄道。
「哈哈,通緝,中國人不都說人為財死嘛,通緝算什麼,一槍斃了我還比較叫人害怕。」
「那我就一槍斃了你好了,派翠西亞。」
冷冽的聲音凌空落下,派翠西亞先是一愣,下一秒宛如是被熱油燙身似的,從貴妃榻上彈跳起身,臉色僵硬的她趕在千鈞一髮之際掛了電話,旋即換上一張討好的嘴臉,陪著笑,「呵呵呵,老闆,您回來啦!您終於回來啦!」
「派翠西亞,夠了,在台灣,這種噁心巴拉的橋段我已經在電視新聞上看膩了,況且你年紀一把了,不適合這種表演手法。」鬼靈精怪的單璽拖著行李箱,垮著一張臉走來。
「打擾了你的雅興啊,派翠西亞。」單可薇凜著一張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