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於喬
「難道我就不是嗎?」說到這,她一股氣停不住。「我還不是就跟著你到台灣來了,還替你生了阿靜!可是你呢?明明曾經答應我要退出黑道,結果現在女兒都長大快要可以嫁人了,你還在混,而且差點把命混掉!」她在丈夫手上的傷口上拍了一下。
唐龍吃痛,卻不敢叫出聲。他也知道自己理虧。
「你知道嗎!要是阿靜今天遇到了其他人,恐怕我也會像你一樣擔心,但是這個齊先生,是真的對阿靜好,人又成熟懂事,雖然有時候反應慢了半拍,但也不是笨到家,只是要晚一點才會突然領悟事情的重要性。」
「那就是反應遲鈍嘛!阿靜怎麼能和這種人在一起?將來要是發生危險,反應這麼慢那還得了?」
「你以為他也是混黑道的,成天要躲槍躲刀子嗎?」她出其不意又拍了一下丈夫手上的傷口,這次他沒防備,痛得全身跳了一下,險些喊出聲。「告訴你,要是今天阿靜沒遇到他,結果遇到一個專門欺騙女孩子感情的騙子怎麼辦?你負責?還是阿靜自己負責?」
「誰敢騙我女兒感情?哪個接近阿靜的男人不是被我調查得清清楚楚?」
「然後呢?不合你意就把這些人給趕跑?讓阿靜傷心?」
「……」悶不吭聲。
「當初真該把阿靜帶走,看你嘴裡說疼她,實際上一點都不疼。」
「我當然疼啊!不然為什麼這麼關心她的對象?」他有些急。「不要把阿靜帶走,我已經沒有你了,再失去阿靜……」
「你再這樣下去遲早會失去她的。」
唐龍低垂著頭,只有在心愛的老婆面前才會露出這樣示弱的舉動。
「我已經和齊先生談過了。」
「然後呢?」他看著老婆大人,突然發現這麼多年了,她似乎一點都沒變,只是眼角多了些魚尾紋,而頭髮,竟然還是那麼烏黑。反觀自己,真的老了……
「他會想明白的。」她頓了頓,又看著丈夫,「倒是你,還要混到什麼時候?奶奶可是一天到晚都在問,你什麼時候要回農場去幫她種哈蜜瓜啊。」
「我!」
他當年只是隨口答應老奶奶的,怎麼老奶奶能記這麼久!
不過,打打殺殺的日子他的確是有些厭煩了。得到了權勢,得到了地位,卻失去了老婆;而現在,說不定連女兒都沒了……加上自己年紀也大了,身子骨沒以前硬朗靈活,不然這次也不會被傷得要住院開刀,害得靜子擔心成這樣,特地跑回台灣來看他。
「我……」
「你什麼?」
「再給我一點時間想想,好嗎?」
「唉……」她歎了一口氣。「十幾年都給你了,還不夠嗎?」
第八章
唐靜站在公寓樓下,望著自己家裡透出的黃色燈光。
心裡一陣暖。
家裡有人等著她,見到她會露出歡欣的微笑,會噓寒問暖,問她高不高興!快不快樂?今天發生了哪些事?
第一次有這種感覺,知道自己被期望、被等待、被疼愛。
快樂地推門而入,餐桌上果然擺著母親做好的包飯,黃豆粉、紅豆泥、芝麻、茶粉四色一字排開,整齊地放在小方盒子裡,旁邊還有一杯微冒熱氣的玉露茶。
「唐唐,回來了?」齊軒誠從沙發上站起。
她撲了上去。「這是第一次有人這樣對我說耶!齊大哥,我好希望你以後能一直這樣問我。」
「問你什麼?」疼惜地伸出手摸著唐唐的臉頰,他黯然的神色被昏黃的燈光掩飾掉。
「問我回家了嗎?每天每天都這樣問。」她像只興奮的小兔子,在他懷裡踏個不停。
「肚子餓了嗎?」
「還有這句!我也要你每天問我肚子餓了沒?我最喜歡聽人家這樣問我了。」她不覺有異,拉著他的手便往廚房走去。「媽媽做的包飯最好吃了,這也是日本傳統點心喔!通常都在春天或秋天的時候吃,春天就叫牡丹餅,秋天就叫荻花餅,裡頭是糯米和白米煮熟後磨碎……」
她滔滔不絕地講著,齊軒誠只是坐在她對面,愛憐地看著。
他要好好記住這一幕、這個聲音、這個味道。
還有唐唐。
「唐唐……」該說的,還是要說。
「什麼事?」她手上拿著翠綠的茶粉包飯,笑著看他。
「我……要走了。」
「走?走去哪裡?」她美麗的眉毛微微彎成一個弧度。
「離開你。」
「離開我?」她愣了一下,在她的邏輯裡,根本沒有預知到齊大哥會講出這句話。「離開我?你說你要離開我?永遠不再見我嗎?」
「也不是說永遠——」
「齊大哥你不可以走!」她喊了出來,手上的包飯掉落桌上。「你、你為什麼要走?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說著說著,好像就真的是這麼一回事,她的眼淚開始不聽使喚地湧出。「是不是……是不是爸爸又和你說了些什麼?」
「不是,他沒有——」
「那、那是媽媽嗎?剛剛你和媽媽在家,她是不是和你說了些什麼?」
「是說了一些話,但是——」
「為什麼?為什麼?」眼淚簌簌落下,她真的不懂,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為什麼今天就突然說要離開自己?是她做錯了什麼事情嗎?「齊大哥,你是不是討厭我?」小小的手伸了出來,抹去臉上的眼淚。「我是不是哪裡做錯了?所以你不喜歡我了?」
「不是,當然不是,我怎麼會不喜歡你。」他急忙解釋。
「可是既然、既然喜歡我,又為什麼突然要離開?」
「唐唐,相信我,其實在很久以前,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偷偷喜歡你了,只是那時候你是軒文的女朋友,我不敢說而已。」
「真的?」好像有點希望了,她抬起小臉望著他。
「是啊,我後來才知道,我已經喜歡你很久了呢!」
「既然這樣,為什麼又要走?」
「唐唐,我一定要走啊。」
「我不懂我不懂!」她喊了出來,像個任性的小女孩。
「唐唐,你想想,我現在是什麼身份?」
「只是破產倒閉和被限製出境而已啊,這樣有什麼不對嗎?」
齊軒誠失笑,光是這樣就夠了。
「什麼『就這樣而已』。我現在沒錢沒地位,不能賺錢也不能工作,將來要怎麼照顧你?」
「我不在乎啊!」她是真的不在乎嘛!好不容易遇見一個自己真正喜歡的男人,兩人的感情也進展到了這一步,還有什麼事需要那麼在意?
「不對,你要在乎。」他輕輕抹去唐靜臉上的淚水。「我現在等於是個廢物,還欠下一大筆債,你要是跟了我,只有苦日子過。」
「可是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很快樂了啊!難道你和我在一起不快樂嗎?」
「當然快樂,快樂到我幾乎都忘了自己破產呢。」
「那為什麼……」她淚眼濛濛地望著自己心愛的男人。
「因為我喜歡你,所以不想讓你跟著我過苦日子。我現在沒有資格娶你、做個照顧你一輩子的好男人。所以我必須先離開你,把之前闖下的禍事收拾乾淨,重新開始後,才能再回來找你。」
「可是、可是你不是說你們家欠下的是好幾億的錢嗎?這要怎麼還?你一輩子都還不清的啊!」齊軒誠聽了,一陣黯然。他也知道啊,所以才不能讓最心愛的唐唐也被捲下這渾水。
「我知道。」
「難道你一輩子沒還清這些錢,就一輩子不來找我?」
「我……」他也不確定。
「是不是爸爸!一定是那個臭老頭,竟然死要錢到這種地步,高利貸收了那麼多還不滿意,還要來——」
「唐唐,別胡說,這件事情和你爸爸一點關係都沒有,不要無理取鬧。」
「我偏要!」
「唐唐!」
「因為你要走了啊!你要離開我了啊!為什麼我不能無理取鬧一下?人家、人家不要啊……」她哇地一聲大哭起來,衝到齊軒誠懷裡,兩手兩腳緊緊纏著他不放,活像只怕從樹上掉下來的無尾熊。「不讓你走……嗚……我不要讓你走!」
「唐唐,乖……」他只能心疼地拍著女孩的背,不斷安慰著。
「留下來好不好?」她抬起頭,滿臉懇求神色。
他搖搖頭,痛苦卻堅定。「我現在一定得離開。在事情還沒有解決之前,我不能留在你身邊。」「誰說的?」在她心裡,只要是自己想做的事情,沒有什麼不可能的,除非有人逼著她去做不願意的事情,不然她說什麼都不會去做違背自己意願的事。
既然她可以這樣,為什麼齊大哥不可以?
「沒有人說的。事情就是這樣。這本來就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得一步一步自己解決,而你……」他低下頭望著心愛的唐唐。「你是一個小小的意外。」
「什麼小小的意外?」她紅腫的眼不服氣地望著他。「這樣說好像我是突然冒出來的一樣。」
齊軒誠呵呵笑了起來,把懷裡的女孩摟得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