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香雪海
凌祥一愣,有點失望,卻不怪她,把她擁得更緊。
「微雲,不止是你如此,我一樣也是替澍清緊張。不過你放心,我瞧他一點也沒有將考試放在心上,一副不在乎的樣子,想是成竹在胸,信心滿滿,所以我們只要等揭榜那天跟他道賀就可以了。」
「如果是這樣,我……真的太高興了。」她想像他身著狀元紅袍的模樣。「真希望那一天快點到來。」
「我也盼望那天的來臨,到時候也該著手辦我們的婚事了。」
她顫著,一股無力感漸湧心頭。
「微雲,別怕,我會讓你幸福的。」
她閉上眼睛,將臉深埋在他的胸懷,心裡不斷地告訴自己:這個胸膛是溫柔的、安全的,不會惹她傷心哭泣,不會令她倍嘗痛苦;她累了,就一輩子這樣安安穩穩的靠著他吧。
第十章
這天,所有參加考試的舉子均齊聚在殿外等待聽宣佈,看誰能得到皇帝親手用未筆在那一位舉子名字上標正一個「元」,就注定誰能大魁天下,成為新科狀元。
突然地,人潮湧動,喧嘩聲四起,隨即有侍衛揚手作噤聲之狀,顯然是宣示前十名的時刻。
有八位讀卷官魚貫出來,一一唱讀,十、九……探花、榜眼……
澍清被人擠到遠遠的門樓角落,心裡想著,若是不在十名之列,只能自認學問不如人,只好扭頭走人,找個地方痛快醉一場,然後回鄉向老母告罪,從此杜絕功名的念頭。
這一分神,他竟錯過了唱名。
「澍清兄,恭喜你,大魁天下。」
有一人走過來跟他道賀,澍清呆呆的望著這人,一時之間還沒有意會眼前發生的事情;接著陸續有一些同年圍過來,你一句、我一句頻向他恭喜,這時他才真正確定自己高中狀元。
一會兒,一位太監引領他到宮中去跪拜皇帝。出了官,又被眾人簇擁團團圍住,又是恭賀聲不斷,這一切恍如在夢中,他連被換上狀元吉服冠也渾然未覺。
接著澍清被安排上馬車,馬不停蹄的拜會每一位閱卷老師,他們都是他的恩師,但是他想點翰林全看杜仲元這位相爺了。
來到相爺府,澍清投帖求見時,門房見是狀元郎,便曲曲折折的將他延入書齋,只見一位長髯老翁正吟朗詩書,抬頭看到澍清時,臉上立即浮現喜見弟子的笑容,執起他的手迭聲道:「恭喜,恭喜!」
澍清見他和藹的慈顏,心頭充滿溫暖和感激,雙膝立即拜倒,恭敬說道:「給老師請安。」
「起來,」杜相爺親手扶起他,吩咐他坐下來,只和他敘家常。「雙親都安在?」
「先父見背了,母親在堂。」
「有幾位昆仲?」
「澍清是獨子,並無兄弟。」
「娶親了嗎?」
清雲怔了一下,然後毫不遲疑的回答,「沒有。」
社相爺緩緩地拈著白蒼蒼的長髯,目光不停地在澍清身上梭巡,見他氣宇軒昂,一表人材,不住的點頭。
相爺明白他今日的行程必定忙碌,只和他聊了一會兒,便親自送他出相爺府。
在謝恩師之後,便是重頭戲——狀元遊街。澍清騎著一匹白馬,昂首闊步隨著前導差役緩步前行。
只聽見爆竹接連的響著,兩旁湧擠看熱鬧的人潮,你一句、我一句的嚷喊——
「快來看新科狀元,聽說江蘇安陽人。」
「你們看,這個狀元郎長得真俊俏。」
就在夾道歡迎、交頭接耳的話語當中,新科狀元的遊街隊伍一路走到租賃的跨院,頓時鼓樂大作,爆竹更加響亮。
澍清一跨下馬時,發現與一早出門時大不相同,除了張燈結綵外,最醒目的是新貼的一副紅紙楹聯,五言對句:禹門三激浪,平地一聲雷。
走進屋裡,已是賀客濟濟一堂。原來在宣讀皇榜的同時,立即有差爺前來跨院報喜了。
「澍清,恭喜,這下子你可真是揚眉吐氣了。」凌祥說:「今天你大登科,不久之後即將小登科,真叫人羨慕。」
「祥二哥,你別取笑小弟。」
「我怎麼敢取笑你這位新科狀元,我是特地來跟你道喜,而且是雙喜。」
「祥二爺,何來雙喜之有?」在座一位賓客問道。
「我要出門時,正好遇見相爺府的人,說是相爺對你讚賞有加,我猜他這位得意門生在不久之後可能成為乘龍快婚了。」
凌祥一說出這樁喜訊,在場的人莫不欣羨。
「澍清,天下的好事全讓你佔盡了。」名列第九的何榮進說:「一旦你真和相爺千金成親,那麼你仕途從此平步青雲,前途不可限量,我們這些同年兄弟就要全靠你的提攜了。」
「不敢當,說這些還言之過早。」澍清臉上堆滿笑容謙和的說,唇邊卻扯出一絲絲的苦意。
大家一直鬧到三更天才罷休。澍清帶著疲乏的身子要回書齋休息,在經過微雲的房間時,見屋裡燈還亮著,紙窗上映有人影,他躊躇半晌,便舉起手輕叩一聲。
不久,微雲前來開門。
「微雲。」這些日子以來,兩人沒有如此面對面的說話,此時他竟有些靦腆。「我是看你的房間還亮著,心想你還沒有睡下,所以我……」
「我特地在等澍清哥。」
「特地等我?」
「嗯,今天我還沒有機會跟澍清哥道喜呢。」微雲深深的注視他,險衽一拜,柔聲道:「澍清哥,恭喜你。」
「謝謝你,微雲。」今日恭喜之言他聽了不下千百遍,卻遠不及她這聲來得踏實有感覺。
「還有,我聽說相爺有意把女兒許配給你,澍清哥,我真的很替你高興。」微雲努力的讓臉上笑容綻得燦爛。「我想今後我再也沒機會跟在你身邊服侍你了,所以就趁今晚我一併跟你道喜。」
「你不在……」澍清愕然,緊接著追問:「你不跟著我,你要去哪裡?」
「澍清哥,你真傻,你跟相爺千金成親之後,你身邊哪裡還需要我?」
「我跟相爺千金八字都還沒有一撇,為什麼你現在要說這種話?」澍清不禁有些動怒。
「可是這是遲早的事吧。」微雲黯然的說,也是在提醒自己。
他面帶慍色拂一拂袖,氣道:「算了,現在不談這件事。微雲,上任之前我有兩個月時間要回鄉省親,到時候你要跟我回安陽,還是要我送你回杭州?」
「我哪裡都不去,我要留在京城。」
「你要留在京城?」澍清驚詫,「不,我不答應,我不能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
「我不是一個人,祥二哥會照顧我。」微雲低聲的說,面無喜色,不帶憂戚,兩眼只是茫然的望看前方的夜。
「祥……」澍清怔了一下,隨之唇角淡扯一抹苦澀的笑。「我明白了,你說不能隨侍在我身邊,原來全是為了祥二哥。微雲,該跟你道喜的是我,恭喜你找到好歸宿,祥二哥對你是真心真意的,你跟他,我很放心。」他心很痛,鼻為之一酸,他將泫然欲下的眼淚硬生生的給逼回去,聲音頓時變啞了。「很晚了,你……休息吧,晚安。」
說完,澍清旋即轉身過去,快步的走回書齋。
「晚安,澍清哥。」她望著他的背影輕聲喃喃的說,他們倆的情份就在這聲晚安劃下句點。
微雲從枕下拿出那張兒時離別前澍清送給她的那副兩小無情賞菊圖,她的手撫著畫裡兩個孩童,這時淚水撲簌簌的滴落在畫上,小男孩的臉被淚暈開,模糊了。
以前她把所有的愛都傾注在他身上,今後她的愛將緊鎖在黑夜裡。
分離在即,所有的行李都搬上馬車,在不遠處有一頂凌祥為微雲準備的轎子。
時辰到了,還不見澍清回來,小六搓著手焦急的在門口來回徘徊。
忽聞馬蹄聲,倏地,就看到澍清騎著馬飛快地朝這裡過來。
「少爺回來了!」小六嚷叫,屋裡的凌祥和微雲急忙的走出來,澍清正好下馬。「少爺,不是說去去就回來嗎?祥二爺和微雲姑娘等你好些時候了。」
「對不起,跟恩師和一些朋友辭別,耽擱了一些時間。」澍清道歉。
「沒關係。」凌祥說。
小六端來三杯酒,澍清拿起一杯對凌祥說:「祥二哥,千言萬語無從言謝,我今天就用這杯酒感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
「澍清,我們是一見如故,你說這種話就太見外了。」凌祥拿起酒杯,爽朗的說:「我就這杯酒祝你一路順風,從此仕途平步青雲。」
兩人相惜相知一乾而盡。再一杯,澍清轉身面對微雲,脈脈凝視,依依不捨。
「微雲,這杯酒我……」澍清支吾著,彷彿有一塊東西梗在喉間,讓眼前離別的氣氛多一份淒迷。「我祝你永遠幸福快樂。」
說罷!微雲早閃在眼眶裡的眼淚激動的飄了出來。
澍清看得心疼,很自然的要將手伸去為她慍淚時,凌祥已搶先攬著她的肩頭安慰她,他連忙的又將手縮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