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香雪海
「你想到哪裡去了?你千里迢迢的從杭州跑來京城找我,我怎麼會要你離開呢?微雲,除非你嫁人了,否則你可以安心待在我身邊。」
「我真的可以一直待在你身邊?」
「你願意待多久就待多久。」澍清如此說,微雲這才放心的笑了。
「澍清少……澍清哥,我有一件事想求你。」
「你說。」
「我知道秦家的做法給你打擊很大,你也有理由恨他們,但是我求你不要再意志消沉,這會影響……」
澍清舉手阻止她說下去。
「今天開始我不想再聽到有關秦家的任何一句話,而空有一張美麗的臉卻無品德的秦水蓮也不值得我費心去恨她,從今而後我會把全副的心思放在書本,努力求取功名,讓那些短視而瞧不起人的人懊悔一輩子。微雲,我這樣說,你應該可以放心了。」
這話聽來似無恨無怨,不過卻是冷颼颼的,微雲真的很難過,經過這一次的打擊,他的心是徹徹底底的寒了。
澍清無所謂的瀟灑跨出房門,她望著這黯然的背影,知道他這分豁達是裝出來的,其實他心裡正被痛苦一點一點侵蝕,只是不喊痛罷了。
過了幾天,微雲明顯的感受到澍清的轉變,雖然人前他依舊談笑風生,每天照課表的做學問,但就是絕口不提杭州的事。
有好幾次她端茶進書房,總是撞見他不發一語,呆呆的出神,這時候的他離她好遠,好遠——她不喜歡他變成這個樣子,她一定要想辦法搓熱他凍結的心。
她明白他不願意讓人看到他這副神情,於是她會故意弄出一點聲音來提醒他,然後假裝剛進門的樣子。
「微雲,是你。」
「讀了一整個下午的書,休息一會吧。」
「唔,」澍清隨口應一聲。這幾天他的回答皆是此類「嗯」、「好」等應聲而已,再多就沒有了。
「今兒個有一位祥二爺讓人送來一罐上等好茶,我馬上就沏來給你品嚐。」微雲將茶遞到他手中,便動手收拾他桌上凌亂的書本,並拿起一篇文章,興趣勃勃的看一下。「這篇文章是出自哪裡?」她哪裡懂這些,不過是想找話題逗引他開口說話罷了。
「論語。」他簡單的回答,就不再說下去了。若是以前,他是不吝於逐字跟她解說,現在卻不。
這時她端一缸水來洗滌醮飽墨汁的毛筆,以免它乾硬掉,嘴還是不停地找話跟他聊。
每每她說了一大串的話,得來的也只是他了兩個字而已。
澍清啜著茶,本來眼中無物,心情沉重,經微雲有心的一翻攪,不知不覺的他的心和眼也隨著她活動的身影溜轉。
她一身水藍色,是雨過天青的藍,乾淨清爽;而峨眉淡掃遠山笑,雙眸迷含煙翠,長辮子上還佩一支吊有一對小鈴鐺的簪花,她身子一款擺,頭上鈴鐺便搖曳輕蕩,煞是娉婷嬌俏。
近日,他已經可以心平氣和的再回想起秦家小姐,奇怪的是他只記得她是一個美麗的女子,至於她的容貌愈來愈模糊,竟然拼湊不起來。為什麼會這樣呢?他不是無情人,不至於將她忘得如此的快?心若有恨,他不是更要記得她?
「澍清哥,那位祥二爺真是個好人,我聽小六說他是凌王爺的二王爺,是真的嗎?」許久不見他回應,微雲又喚他一遍,「澍清哥,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哦……你說什麼?」澍清收回心思。
「我是說那天要不是有祥二爺,我豈能如此輕易離開怡紅院,所以明兒我想請祥二爺來家裡吃飯,好當面跟他道謝,你說好不好?」
「應該的。」
「祥二爺是怎樣的一個人?」她也不是真的想瞭解這位祥二爺,不過想借這位祥二爺來打開澍清的話閘子,免得他的心思往死胡同裡鑽去。
「祥二哥是一位熱心又講義氣的人……」
一談起凌祥,澍清眉眼裡才顯露出些許的悅色,滔滔不絕的談起在京城如何和他相識相惜到結為兄弟的經過。
眼看他愁懷稍解,她也寬慰不少。
為了表示對凌祥十二萬分的感激,微雲全心全意的準備,再加一點慧心巧思,那活跳的「醃篤鮮」、「禿肺」、「下巴甩水」等等菜色一盤一盤的端上桌,澍清則一一的向凌祥解說這拗口發噱的菜名。
「光聽這些有趣的名稱就胃口大開,再聞這香味,就更讓人食指大動。」凌祥豎指稱讚,「微雲真是好手藝。」
「我沒有什麼可以答謝凌二爺那日出手相救之恩,所以煮幾樣家鄉菜聊表心意。」說著,她便要盈盈拜倒,凌祥忙不迭的扶起她。
「別這樣,我擔當不起。」在扶她起來的同時,凌祥乘機將她覷個仔細,見她容色清麗,嬌靨生春,相比之下,和他平日接觸的美艷女人個個倒變成了庸脂俗粉,不如她耐看,當下就對她多了一分好感。
微雲只道這位凌二爺生性豪邁放浪,比較不受禮教拘束,不過這樣看人未免也太失禮了。她連忙收回手,站在澍清身旁,正色道:「無論如何,受人恩惠,點滴圖報,微雲不忘祥二爺這分恩情。」
微雲斟了一杯酒,舉杯向凌祥致意,然後一乾而盡。
「怡紅院的事不足掛齒,你實在不必放在心上;而且這件事是鳳姐理虧,讓你白白的受了委屈,改天我定叫鳳姐親自來跟你賠禮道歉。」
「祥二爺,不用了。」只要一想到鳳姐那凶悍潑辣的模樣,微雲就不寒而慄,最好從此不再見她,哪敢還要她來賠禮道歉。
「微雲,你開口閉口叫我祥二爺,讓我聽了全身不自在,顯得好生分。這樣吧,你就跟澍清叫我祥二哥好了。」
「這……這樣太失禮了,微雲不過是個丫頭而已。」
「什麼丫頭不丫頭的,你的事我多少聽澍清談過,知道他一向把你當做妹子看待,我也一樣,所以你就叫我祥二哥。」
妹子?明明已經知道了,可是心還是會痛。微雲憂傷的看著澍清,從剛才和凌祥說話時,他就獨自悶著頭喝酒。
「澍清哥不要淨喝著酒。」微雲為他夾菜,所有的關心和擔憂全寫在臉上。「多吃一點東西,墊墊胃,不要空著肚子喝酒,這樣很傷身體。」
凌祥對澍清的事略知一二,一心期待大考完後,能風風光光的迎娶佳人,卻沒想佳人不識才,反嫌棄他無財而另改他嫁,可想他是何等的傷心和難過。
「微雲,這幾天他一直都是這副德行嗎?」凌祥將微雲拉到一套問話。
她點頭,紅了眼眶。「都是我不好,嘴笨,沒有將事情委婉的說出來,因而傷到澍清哥的心。」
「不是你的錯,任誰做這種傳聲筒都不討好。」
「祥二哥,再這樣下去,我怕他會積鬱成疾。」微雲愁著一張臉。
「你別擔心,澍清不是那種沒出息的人,他不過是一時為情所困,過一陣子就會想通。」
「希望如此。」
「微雲,我看得出來你很關心澍清,你喜歡他吧?」凌祥試探的問。
「我當然喜歡澍清少爺啦,他是很好的人,不應該受這種痛苦。」微雲不想在他人面前洩露對澍清的感情,於是避重就輕的說。
「其實有你這位善解人意的好妹子陪在身邊,他又何必執著那個已經注定不屬於自己的人呢。」
凌祥的話在微雲心湖蕩起不少的漣漪,她低眉垂眼,綺思不斷,幻想著有一天他發現最愛他的人就是一直守在身邊的她,到時候他會接受她嗎?
「祥二哥,剛認了一個妹子,就不要兄弟了嗎?」澍清見他們兩人在一旁喝喝私語,頗吃味的插話。
「怎麼?我和微雲好,你就吃醋了。」凌祥戲謔的笑說:「會吃別的女人的醋,這表示你的情傷已經無礙。微雲,你就不必替他擔心了。」
微雲害臊的微抬眼願澍清,正好他的目光也朝她這裡看過來,兩人四目交會,她怕自己承受不住這眼神而洩了心事,若無其事的移開視線。
「湯冷了,我去熱一熱。」微雲捧起那碗湯往廚房走去。
「澍清,說真的,為兄很羨慕你。」凌祥一臉開心的說。
「羨慕?」澍清淡然的說:「像我這樣功名未竟、兩袖清風的窮書生,連未婚妻都嫌棄,不懂祥二哥羨慕我什麼?」
「澍清,未婚妻負你又怎麼樣?換得微雲這個解語花陪在身旁不好嗎?你想想,並非每一個男人都有這樣的機緣。」凌祥表面上是勸澍清,其實是另有私心,他對微雲一見傾心,想趁此多瞭解他們之間是否只是兄妹之情?是者,君子不奪人所愛,若否,他就可以毫無顧忌的跟微雲多親近。
「就如凌二哥所說的,她是可人的解語花。」澍清飲酒一杯,沉吟半晌,才又說:「我和微雲從小就認識,她總是張著那對大眼睛,靜靜凝眸聆聽你說話,在她面前永遠不需隱藏任何情緒,自然而然會將心裡的話全數對她傾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