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香雪海
「少爺,時候不早了,你該準備一下,好去給夫人祝壽。」小六捧著一件新衣裳進來。
「急什麼?」澍清不疾不徐的在圖右上方提了壽詞,然後落款。
「怎麼能不急?秦家都來了好多客人,你怎麼還能坐在這裡畫畫?」
「我不畫,哪來的壽禮。」澍清再瀏覽一下,才滿意的擱筆。
小六看了,立即捧著新衣上前。
「少爺,快把衣服換上。」小六幫澍清脫下身上的舊衫,抖一抖新衣,然後為他穿上。「這是微雲姑娘想的周全,知道替少爺裁新衣,否則今天去拜壽可就讓人給看低下了。秦老爺人很好,可是夫人卻很勢利……」
「小六,我告誡過你,不准嚼舌根、惹是非。」澍清嚴厲的白小六一眼。
「對不起,少爺。」
「衣服是微雲送過來的?」
「不是,是叫一個小廝拿過來的。」
澍清失望又擔心,自那天之後,微雲就再也沒有來晚山別院,她好像刻意在躲避自己?她的傷是否痊癒了?
「張少爺,」秦強走進來,「壽宴要開始了,老爺請你過去。」
「我正準備要過去。」澍清小心的捲起桌上的畫。「我們走吧。」
「等一下,張少爺。」秦強從懷裡拿出一包東西交給他。
澍清不解的打開來看,是一塊上好的翡翠項鏈。
「這是?」
「這是老爺替張少爺準備給夫人的壽禮。」
澍清覺得受辱,傲然激昂的婉拒。「澍清很感謝伯父的好意,可是我不能接受;至於壽禮,我準備好了。」
秦強瞄一眼他手中的畫。「這是當然的,老爺一向很欣賞張少爺的詩畫,沒有比這分壽禮更有意義。這條鏈子不過是讓張少爺帶在身上,當著秦家眾親友面前做個樣,也讓夫人高興,只是一個形式而已。」
「我不……」澍清還要義正的拒絕時,小六機靈的搶話。
「少爺,你就收下吧,婦人之見僅看得閃閃發亮的首飾,哪裡懂得你的詩畫。何況今天的日子比較特殊,為了秦老爺和秦小姐,你就委屈一點做一下表面功夫又有什麼關係,我想微雲姑娘也會希望你這樣做,秦老爺的意思就好像她為你準備新衣服的道理是一樣的,無非要你在人前風光、有面子。」
小六這番話說的直又白,卻道出人情世故最實在的一面。為了能求得皆大歡喜的局面,澍清不得已只好收下了。
來到秦家大廳,看到送禮的客人絡繹不絕,呈上來的禮無不是價值不菲的珍品。
這時候王士朋送上一對玉鐲子,色澤無瑕,瑩潤剔透,是世間罕見的玉,看得李氏兩眼直發亮。「夫人,這塊玉和當今皇太后禮佛用觀音像是同一塊玉,聽說這塊玉有靈性,可以趨吉避邪,仙壽恆昌。」王士朋繪聲繪影說的煞有其事,眾人無不嘖嘖稱奇,惟獨澍清嗤為無稽之談。
「真的嗎?我怎麼好意思收下這麼貴重的禮物。」李氏一對貪婪的眼睛直盯著玉鐲瞧,這時她發現旁邊還放著一支玉簪子,便問:「這是……」
「簪子是賠給小姐的。」王士朋這麼一說,澍清便認出他就是在水月庵的那位男子。
「哎呀!王公子,你真是太客氣了。」李氏眉開眼笑的說時,早把鐲子往手腕上戴去。
「澍清,你來了。」秦品南出聲,把場上的焦距拉到澍清身上。
澍清上前一拜,雙手呈上精心繪出的八仙獻壽圖。
「秦伯母,澍清祝您富貴長髮;還有……」澍清正要拿出翡翠項鏈時,見李氏一臉冷淡,瞧也不瞧一眼,逕自盯著玉鐲瞧,不覺對李氏的勢利和庸俗感到厭惡。
「澍清,還有什麼?」秦品南暗示他快拿出翡翠項鏈。
「沒有了,只有這一幅畫。」澍清毅然如此的說,傲著一張俊顏退到一旁。
秦品南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回過神,吩咐著,「來人,把張公子的畫展開來讓大家欣賞,他的筆工堪稱……」
「不必看了;老爺,時候也不早了,客人道道前來祝壽,想必早已飢腸轆轆,就吩咐人開席吧。」李氏這麼一說,管家立即招呼爺們入廳用膳,而翠花則扶李氏來到百花院陪夫人們說說話。
澍清走到秦品南面前,把翡翠項鏈交還給他。
「伯父,澍清辜負您一番好意。」
「不怪你,我早就應該想到,即使你拿出來,她也不會領情,不過是再讓你受一次窘罷了。」
「伯父,有件事我想跟您商量。」
「有事吃完飯再說。」
「不,這頓壽宴我就不吃了,請您見諒。」
秦品南見他態度堅定,也不勉強他。「什麼事,你說吧?」
「過幾天我想搬離晚山別院。」自微雲被打之後,讓他認清李氏勢利刻薄的真面目,於是這個想法就開始縈繞在腦海之中。
「你要離開這裡?」秦品南驚訝。
「是的,我想到京城租寓溫書,屆時好能從容赴試。」
秦品南沉吟半晌,突然歎了一口氣。「我懂了;本來我是一片好意,沒想到卻惹來這些不愉快的事情,讓你待不下去。」
「對不起,伯父,讓您失望了。」
「澍清,別這麼說,我能瞭解。你打算什麼時候啟程?」
「後天。」
澍清告辭後踏出大廳,彎進秦家林圈時遇見微雲。
「微雲,」他喚住她,並走近她,關心的問:「好幾天沒有看到你,你身上的傷好些了嗎?」
「好了。」她低聲的說,張皇不安的瞧看四周。「澍清少爺,我不能和你多說話,再見。」
「等一下,」澍清拉住她,「你在躲我?」
「我……沒有。」微雲連忙抽出手來。「我只是不想替你招惹一些不必要的是非。」
「什麼是非?」
「沒什麼;澍清少爺,你往後看到我就把我當做一般下人看待,不必特地上前和我說話。」微雲聽到附近好像有人走動的聲音,如驚弓之鳥的連退幾步。「我真的要回去了,不然讓人看到我們在一塊就不好了。」
澍清憐憫的望著她有如驚兔奔逃的身影,心想:自己決定離開秦家是對的。
「今夜的月亮又大又黃,有點詭異,讓人厭煩。」微雲無情無緒的仰望天上的月亮。
「初十四的月亮當然是又大又亮的,它招你嫌了?」水蓮抬頭別一眼皎皎明月,然後轉看微雲。「我看你心頭正惱著,這才是真的。」
「小姐,澍清少爺明天就要離開這裡,你難道都不會覺得難過嗎?」
「張公子是赴京考試,又不……」水蓮把「又不是不回來」的話收回去,改口說:「聚散離合是難免的,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你為這種事傷神,不過是徒增離去的人眷戀和牽掛而已。」
「這個道理我也明白,可是我就是會難過,會捨不得啊!」微雲靈機一閃,建議的說:「小姐,我們到晚山別院和張公子道別好不好?」
「你在胡說些什麼?」水蓮啐道。「這話若是被人聽到,傳到我娘耳裡,又有你一頓打。」
「我們只和澍清少爺說一下下話就回來了,不會有人知道的。」
「就算不會有人知道也不可以,一個女孩晚上跑去私會男人成何體統。」
此時微雲心裡真怨那些教條和水蓮的拘謹。「小姐,我知道你現在心裡也有很多話想跟他說。」「你愈說愈不像話。」水蓮臉紅。
「小姐,今晚是最後的機會,你為什麼不……」
「別說了,不行就是不行。而且現在我爹一定和張公子把酒話別,一些話我爹自會交代,哪輪得到女孩家來說。」水蓮起了一陣哆嗦。「夜寒露重,扶我進屋去,我想睡了。」
微雲扶水蓮進屋,服侍她睡下。
回到自己的房間時,見珠兒好夢正酣,她再坐一會兒,然後又躡手躡腳的出門,趁著月光朝晚山別院走去。
秦品南在晚山別院替澍清餞行,兩人月下對飲暢談,看起來不像是翁婿關係,倒像一對無所不談的忘年之交。幾盅酒下肚,愁悵滿懷,加上一點點的醉意,秦品南不知不覺就和澍清聊起白玫瑰的事。
「澍清,你還記得凝香閣的白玫瑰?」他端起酒杯一仰而盡,歎道:「你當然不記得,那時你不過還是一個孩子,怎麼記得她呢?」
「我記得;那一年我若沒有偷偷的跟去凝香閣,今天我怎麼有機會坐這裡和伯父喝酒?」
「你說的很對。」秦品南感慨的說:「時間過得真快,你長大了,玫瑰也過世十幾年了。」
「我長大了,玫瑰姑娘的妹妹微雲也長大了,當我來到秦府時第一眼看到她時,還真的嚇一跳,她的模樣長得真像玫瑰姑娘。」
澍清一提起這話,秦品南一時悲從中來,斟酒要飲盡時,澍清出聲勸阻。
「伯父,您今天喝多了。」
「不,我要喝,我更要說,我難得找到可以談玫瑰的人。玫瑰——」秦品南打個嗚,悲苦的叫她一聲。「玫瑰,我沒有把女兒照顧好,我對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