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頁 文 / 晨薔
「我剛才去看了玉姑。她吃了幾帖中藥,精神、氣色都好多了。」
「是啊,她今早和我說,再過幾天,亦寒少爺就要回來了。但願到那時,她能下床,免得少爺著急。」
「大阿姨,我這就出去一趟,到醫院拿點藥,再順便給玉姑續配幾副中藥來。」
臨出門前,她又問:「大阿姨,今天還墩赤豆紅棗湯嗎?」
菊仙點點頭。
她又說:「多墩點兒,大阿姨。今天我胃口不好,不想吃飯,就想喝點赤豆湯。」
晚飯後,菊仙侍候文玉睡下,又回到客廳。她的老習慣,睡覺前總要做點針線活,縫縫補補,或者納幾針鞋底。
菊仙剛把針線筐端到膝上,戴上頂針,坐在一邊的繡蓮就把手中的書往沙發上一撂。到廚房去了。
不一會兒,她端了兩碗赤豆紅棗湯進來,把一碗放在菊仙面前,親親熱熱地說:
「來,大阿姨,喝碗赤豆湯。」
「我不喝,你自己吃吧,」菊仙停下針線,微微抬頭說。
「吃吧,明天再墩新鮮的麼!你看,我這兒有滿滿一碗呢。」繡蓮說著,把勺子硬塞到菊仙手中。
菊仙笑笑,放下針線,端起碗來喝了一口赤豆湯。
「哎喲,我的好姑娘,你放了多少糖呀,甜得都發苦了。」
繡蓮哈哈一笑,說:「甜了才好吃麼!」
喝過赤豆湯,菊仙收拾了碗勺,到廚房把它們洗了。回到客堂,她重又坐下拿起針線,誰知才縫了幾針,就覺得眼皮發沉,頭腦也迷糊起來。
她一連打了幾個哈欠,無奈地把針線筐往桌上一推,對繡蓮說:「今天不知怎麼啦,困得要命,我先去睡了。你也早點睡吧。」
「去吧。我一會兒就關燈上樓去睡,」繡蓮說,冷眼看著菊仙搖搖晃晃地走出客堂摸著樓梯上去了。
客堂裡只剩下繡蓮一個人了。
她靜靜地坐在那兒,看著自己在燈光下投在牆上的黑影。
大約一刻鐘以後,她才熄了燈,摸著黑上樓去了。
季文玉正被惡夢所苦惱。
夢中,她的頭頂和身體四周都有飄飄忽忽的黑影在遊蕩。
她想把它們拂開,可是手臂沉重得抬不起來;她想逃走,可是腿腳卻像灌了鉛似地移動不得;她想大聲喊叫,嗓子像塞滿了棉花,發不出一點聲音。冷汗陣陣,把被子都濡濕了。她處在一種痛苦的困境之中。
那些黑影正在無聲無息地逼近,不知道它們是誰,也不知道它們要幹什麼,但就是那麼黑壓壓、寒森森地逼過來,通過來。
季文玉心裡恐懼極了。她拚足全力,強迫自己睜開眼睛。
夜色如水,潔白的牆壁和天花板上並沒有什麼黑影和怪物。
啊,世界還是這樣和平而寧靜!
文玉輕輕舒了一口氣,重又閉上了眼睛。
但是,不對頭,屋子裡為什麼有一種近似肅殺的緊張氣氛?而且這氣氛正在把她團團裹住!瞬息之間,她的心緊緊地抽了起來。她先是緊閉雙眼,凝神細聽,接著猛地睜開眼睛。
天哪,她看到了什麼!在她的床腳旁競直挺挺地站立著一個披頭散髮的黑影。
「啊!」文玉拚著命喊出一聲。
她以為這喊聲會很尖利,很有力,會將那黑影嚇退。可是,誰知道她的聲音是那樣嘶啞那樣微弱,馬上消失在這空空蕩蕩的大屋子裡。
「你,你是誰?是人,還是……鬼?」
文玉上下牙控制不住地打戰,斷斷續續地發問。
那黑影紋絲不動,一聲不吭。但文玉卻能感到,兩道森寒似劍的目光,正逼視自己,那鋒利的劍刃,簡直要刺透自
己的心臟。
文玉想掀開被子,下床逃出門去。但是病後本來就疲軟
無力的四肢,這時就像被人抽去了筋骨,根本無法聽從大腦
的指揮,整個身子只能軟塌塌地癱在那裡,連坐起來打開電
燈的力氣都沒有。
慢慢地,那黑影卻開始動了,一步步向她走來,並且咧
開了嘴,露出雪白的牙齒,嘶嘶地說:
「你該認得我是誰!我來討還十五年前的那筆血債!」
「哦!太太!難道你是太太……。
文玉不僅是驚愕,也不僅是恐懼,她是徹底崩潰了。她集中起體內最後一點力量,叫道:「菊仙……快來救我……」
就在文玉將要昏厥過去的一剎那,黑影一個箭步竄到她床頭,托起文玉的頭,用指甲狠狠地掐著她的人中。
文玉哼了一聲,慢慢睜開眼睛。
那黑影「啪」地擰亮床頭櫃上的電燈,然後把蒙在頭上的黑色大絲巾一把拉扯下來。
「繡蓮,是你!」
文玉的眼睛瞪大了,她不相信地問;「你,為什麼……」
「我要你告訴我,十五年前,你和季文良是怎麼害死夏太太的。」
繡蓮面孔鐵板,語調冰冷,毫不含糊地說。
「你為什麼要問這個?」
被剛才的恐嚇耗盡了精神的文玉,愣了好一會,才終於弄明白繡蓮的意思,有氣無力地問道。
「你就老老實實快說,」繡蓮根本不回答文玉的提問,緊逼著說。
「你弄錯了,」文玉說。
「弄錯?我問你,你額頭上的傷疤是怎麼來的?」
文玉臉色慘白如紙,但額頭上的傷疤卻變紅了。她下意識地用手掩住那傷疤,說道:
「繡蓮,並不是我,不是我們殺了你姑姑的……」
「胡說,」繡蓮打斷文玉的話,「你剛才面對夏太太的鬼魂,已經承認了。你明明承認是她在向你討還血債。再抵賴也沒用!」
「繡蓮……,」文玉的眼淚流了下來,「等明天,我有力氣時,我把一切都告訴你。現在,我已經,累得不行了……」
「別裝死!」繡蓮用她那強健有力的手臂,往文玉兩脅下一挾,一下子就把她從被窩中提了起來,讓她靠坐在床上,「今天你不把事實告訴我,我就不走!」
向來溫柔和氣的繡蓮,忽然變成這麼一副凶相,文玉真是又驚又怕。她哀求似地說:
「你不信可以去叫大阿姨來問。菊仙,菊仙……」
文玉用盡力氣叫起來,她希望睡在隔壁房裡的菊仙姐能來幫她壯壯膽,幫她解圍。
「哼,」繡蓮冷笑一聲,「你叫吧,叫破嗓子也沒用。大阿姨睡得跟死豬一樣,不到明天八點鐘,根本醒不過來!」
「怎麼?」
「她喝了一碗赤豆湯,那裡面放了安眠藥。」
「你!」
原來繡蓮竟會是蓄意的,事先做了充分準備的。文玉知道自己是毫無辦法了,她閉上雙眼,輕聲說:
「我可以對菩薩起誓,我……」
「收起你這套吧,我現在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每年夏太太忌日,你都要大祭大拜,磕頭下跪,原來是你心中有鬼!」
「唉,」文玉歎息一聲,「是的,我是有罪,我對不起她,可是……」
「好,你承認有罪就好,」繡蓮目光中充滿輕蔑和不屑,「往下說吧。」
「但是,你姑姑她確實不是我害死的。她有很重的心臟病。那天晚上醫生來時,她還活著,過了兩天才嚥氣的。」
文玉睜開眼睛看著繡蓮,見繡蓮懷疑地瞪著她,便繼續說:「就是在菩薩面前,我也敢這麼說。」
「但季文良掐了她的脖子,這總不是假的!」
「你不知道,是她先用剪刀扔我,把我的頭都戳破了,文良才……」文玉說著,下意識地去摸額角上那塊疤。
看來,再糾纏下去也沒什麼用了。繡蓮想了想,決定換一個話題。
她把臉湊到文玉跟前,直截了當地說:
「那麼,季文玉,你把我看看清楚,然後告訴我,我到底是誰?」
「繡蓮,你怎麼……」
文玉把頭閃開,拚命往後躲。
「別叫我繡蓮!我是什麼繡蓮?我已經知道,我根本不是!那個屈死的鬼魂也不是我的什麼姑姑。你們究竟是把我從哪兒拐騙來的,你們究竟想幹什麼?」
「天哪,你怎麼這樣說!哪有什麼拐騙,大阿姨把你從孤兒院領來時,你瘦得皮包骨頭,穿得破破爛爛,連鞋子都沒有一雙。你是個被親生父母遺棄的孤兒。」
「胡說,你胡說!」繡蓮狂叫道,跺著腳,臉漲得通紅,「我不是孤兒,我不信,不信,不信……」
繡蓮那一疊連聲的「不信」越叫越低,終於,她雙手掩面,一下子跌坐到床上,抽泣起來。
「繡蓮,你來夏家十五年,我們從來沒有虧待過你,我更是把你當親生女兒看待……」
「哈哈哈,」繡蓮爆發出一陣狂笑,她把捂著臉的雙手放下,臉上還掛著淚痕,「你是不是要我感激你?」
「不,繡蓮,我不是這意思……」
「聽著,季文玉,」繡蓮用手背狠狠地把淚珠揩去,咬牙切齒地說,「你欺騙了我十五年,你這個吃素念佛、裝得一副慈悲相的假聖人!」
文玉像被人用皮鞭抽了一下似的,渾身哆嗦了一下,垂下腦袋,不再說話。
繡蓮幸災樂禍地看著她,說:
「想知道嗎?你一直隱瞞的這一切,是誰告訴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