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頁 文 / 晨薔
昨天晚飯後,大家都聚在客廳裡,連季文良也在。
菊仙突然提出:「我想把箱子間打掃一下,你們去幫我把箱子搬一下好嗎?」
這個提議先是使大家詫異,接著就遭到了一致的反對。
「夏天剛翻曬過衣服,我手臂的酸痛還沒好呢,又要叫我們抬箱子了!」繡蓮第一個誇張地叫起來。
亦寒也開玩笑地說:「大阿姨,你是有力氣沒處使了,對嗎?」
連文玉也不贊成地說:「我看算了。再過不久,又要取冬天的棉衣、皮衣了,到那時再打掃吧。」
菊仙一臉失望,只好作罷,呆呆地坐在一旁。
季文良站起身來說,他要走了,還要趕到公司去,因為董小姐病了,有一個禮拜沒來上班,有些事不能拖,只好由他親自處理了。
文玉聽罷隨口說了一句:「哦,董小姐病了,我還不知道呢。什麼時候我去看看她。」
菊仙一聽這話,忽然起勁起來,一再說文玉早該去看看董小姐,人家一個單身女子,對公司的事從來盡心盡力,現在有了病,該去關心一下。
等文良走了以後,她又責備文玉,對哥哥太不關心了。董小姐多好的人,對文良又有意思,文良對她也一向印象很好,她再不加緊撮合,簡直是罪過:這種事不能拖,要說做就做,明天就去!
冷眼在旁觀察的繡蓮,把大阿姨提出搬箱子的事和積極鼓動玉姑去看董小姐聯繫起來,突發奇想:會不會明天她想一個人留在家中,翻找些什麼東西?
今天一早,繡蓮和往常一樣到醫院去了。但她上班不久,就和護士長說,她有點事,要出去一下。
對於繡蓮提出的任何要求,護士長從來是滿口答應的,既是礙於繡蓮與夏院長的特殊關係,又何況人家只是來醫院實習的一個學生,並不是醫院正式僱用的人員。
於是,上午十點鐘不到,繡蓮就回到古拔路家中。
菊仙用那把長長的銅鑰匙打開鎖。她把鎖和鑰匙都放在一邊,然後就掀開了舊木箱的箱蓋。
裡面全是小孩的衣服和鞋帽,有單的、夾的,還有小棉襖褲和棉鞋。全都洗得于于淨淨,疊得整整齊齊。
菊仙隨手拿起一件天藍色小裌襖,慢慢抖開,前襟上繡的花赫然露了出來。
三片碧綠的荷葉,托著荷花、蓮蓬,旁邊還有一對形似鴛鴦的嫩藕……
和風荷給繡蓮的拖鞋花樣幾乎一模一樣,連用線的色彩都非常接近。
菊仙把這件裌襖托在手裡,看著這熟悉而又久違了的繡活,陷人深深的思索之中。
菊仙自己也奇怪,照理她應該高興才對,多年來她做夢都想重見這些小衣服的主人,但真到了這一天,她卻感到心頭一陣陣憂愁。
直覺告訴她,這對夏家來說也許並非好事,如何向三個年輕人交待?這意味著過去的平靜將被完全打破。
會不會這一切都只是巧合?菊仙倒寧願如此!就讓風荷作為一個與夏家本無任何淵源關係的女孩子,進入夏家作媳婦,這不更好嗎?
菊仙告誡自已,看來對這件事目前千萬千萬要守口如瓶,對誰都不能說……
她的思緒走得那麼遙遠。根本無法再留意到身旁的事。所以,繡蓮回到家,走進箱子間,她都毫無覺察。
直到繡蓮不聲不響地伸過手去,想把她手中的那件衣服拿過來時,菊仙才猛地驚醒,發現在箱子間裡,竟然還有一個人在分享她的秘密。
菊仙第一個念頭是趕快把衣服放好,箱蓋蓋上,但這兩個動作都沒來得及做,繡蓮已從她手中把那件衣服奪過去了。
看清了這件小裌襖上繡的花,繡蓮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極度驚訝地「啊」了一聲。
她的目光落到打開箱蓋的那一箱衣服鞋帽上,她把那件小裌襖放到一邊,兩手都伸進箱裡,使勁地翻動起來。
衣服被弄亂了。但繡蓮也已發現,這些衣物顯然是女孩子從三歲左右到十歲以內穿用的,奇怪的是,這些衣物上大多有著這同一花樣的刺繡,不過繡的位置有的在帽沿,有的在鞋面,有的在衣服前襟,有的在褲腿下端而已。
這些衣服鞋帽有大有小,有穿過後洗淨的,也有看得出來未怎麼上過身,特別是其中幾件較大的衣衫,簡直是嶄新的。
為什麼都繡著這同一花樣?是製衣人特別的偏愛,還是一種固定的標記?更引得繡蓮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為什麼這花樣與風荷繡在鞋面上的竟一模一樣?
風荷是從哪裡知道這種花樣的?對了,風荷說她小時侯穿過繡著這種花樣的衣服,這又是怎麼回事?
顯然,大阿姨她不僅已發現了這種相像,而且她是深明其中緣故的。
「這些都是我小時候穿過的嗎?」
繡蓮發問了,語調很隨便,彷彿並未把這事看得有什麼重要。
菊仙張了張嘴,沒說話。但在繡蓮眼光的逼視下,她終於還是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嗯,當然……」
「這些衣物是誰做的?是我姑媽?是玉姑?是你?」
繡蓮提出一個人,菊仙搖一次頭,最後,繡蓮說:
「那麼,是我的親媽?」
「不,不是!」這回,菊仙回答得很乾脆。
「那麼是誰做的呢?」
「是……請裁縫做的,」菊仙聲音很輕地答道。
「為什麼風荷也有這種花樣的衣服?她說,她給我做的拖鞋面,就是照她小時候一件衣服上的花樣描的,」繡蓮終於問出了關鍵的問題。
菊仙半天不作聲,最後才勉強開口道:
「大概當時很流行這種花樣吧……我怎麼知道?」
「不,你知道,」繡蓮冷峻地說,但她的聲音馬上又軟了下來,撫著菊仙的肩,她親熱地說:「大阿姨,其中究竟有什麼緣故,告訴我,好嗎?」
菊仙低下頭去,但仍固執地不作聲。
「大阿姨,你從小就疼我,我是你一手帶大的,難道有什麼秘密,你要瞞著我?我可是把你當親人看待的呀!」
菊仙抬起頭來,斷然回答道:
「繡蓮,我沒什麼可告訴你的,我也是因為看了風荷繡的花樣有些眼熟,今天順便翻出你原先的衣物看看。」
「順便翻翻,虧你有那麼大的勁頭!」繡蓮冷笑一聲,
「看來你是不肯告訴我了,沒關係,我自己會弄明白的。」
見菊仙一動不動,像木頭人似地呆呆望著她,繡蓮又不冷不熱地說:
「怎麼樣,要不要我幫你一起把箱子搬好?趁著玉始還沒到家……」
第八章
早晨八點,夏亦寒剛到醫院,門房老王就遞給他一封厚厚的外國來信。
一看信封上熟悉而工整的字跡,亦寒就認出是貝朗茨博士寫來的。於是,他先到三樓書房去看信。
貝朗茨在信中說,由於八十多歲的老母親身體不好,他暫時不能離開柏林。雖人在德國,但從各種途徑得知德康醫院辦得很有起色,看來當初把醫院交給夏亦寒,猶如是受了上帝的啟示,做得完全正確。
他告訴夏亦寒,趁他一個朋友到廣州的機會,隨船托運了一批醫療器械和藥品給醫院。他希望夏亦寒親自到廣州去接這批貨。
信中附著托運來的器械和藥品的清單。夏亦寒看後非常興奮,這些都是醫院迫切需要的。據信上所說輪船啟程和到廣州的時間,他計算了一下,下周他就該動身去廣州等船了。
風荷推開門走進來。連日來,她在德康醫院做著一系列身體檢查,結果樣樣都是正常、良好,證明亦寒最初的判斷是正確的。她並沒有什麼器質性疾病,那次暈倒主要是因為情緒緊張、心理壓力過大。
風荷也就釋然了。她已恢復到恆通公司上班。今天出門早了,就順路先到德康醫院來彎一彎,想看看她的亦寒。她是愈來愈依戀他了。
「喲,什麼事這麼高興?」風荷一進門就發現亦寒情緒很好。
「是你,風荷!」亦寒擁抱了一下風荷,便把貝朗茨博士的信遞給她。
信是用英文寫的。風荷的英文程度足以使她很快把信讀完了。
「這麼說,你要到廣州去?」風荷把信還給亦寒,悶悶地說,「大約要去多久?」
「估計最多二十天吧,」夏亦寒想了想說。
「呵!有一千年那麼長!」風荷兩眼望天,握著雙拳,失望地叫起來。
亦寒被她的神情逗笑了,把風荷拉到自己身邊,輕輕地在她額上吻了一下。
「亦寒,你不去不行嗎?派一個別的醫生去,不也一樣?」風荷趁機撒嬌地提出,「我不想讓你離開。」
「恐怕不行,貝朗茨搏士向他那位朋友介紹的是我,如果別人去接船,不但要多費口舌,還不一定辦得成,」亦寒耐心地向風荷解釋,「而且,我也不放心。要知道,這些器械和藥品都是目前最先進最貴重的,我們醫院有了這批財富,可以大大提高治療的範圍和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