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守得雲初開

第1頁 文 / 沈童心

    楔子

    夜涼。

    棲雲谷披上鑲了月光的輕紗,奇花異草,暗香陣陣;飛瀑映月,水聲潺潺。

    虞勝雪一襲白衫,玉立冷泉池畔,池面落英繽紛。

    「師父,原來你在這裡。」

    白雲痕在冷泉的另一邊,她靈巧一躍,可是池面太寬,無法一躍而過,眼見就要落入池心。

    「小心點。」

    虞勝雪略驚,衣袖一揮,待要出手,白雲痕足尖輕踏池中一葉,再次躍起,穩穩立在虞勝雪身旁。

    「你真是頑皮。」虞勝雪合起摺扇,輕輕敲了一下她的額頭。

    「師父,我的輕功進步了對不?」仰著頭,她撩起一小撮長髮,嬌憨笑道。

    「運點勁試試。」

    虞勝雪伸出手來,白雲痕一隻小手用力握住他渾厚溫熱的手掌,虞勝雪眉心一蹙,顯是十分不滿意。

    「你這孩子,聰明有餘,卻……」虞勝雪放開手道:「是不是又偷懶,沒在冰玉上練功?」

    「師父說過,咱們這派功夫以巧勝,而不以力勝,練那麼強的內力做啥?」她驕縱的為自己辯解。

    「你說這蜻蜓夠巧了,它點在你身上,能有什麼作用。」他沉著聲,溫和的說。

    「可是師父……那裡好冷。」白雲痕轉而委屈央求。

    「你怕苦?等到你有一天技不如人,受到欺辱,那時更苦。」虞勝雪道。他說話不疾不徐,如松風拂動。

    「好好好,徒兒明天就去,每天坐它三個時辰。」她賭氣說道。

    「嗯。」虞勝雪唇角一抿,撩開衣擺,在池邊石椅上坐下。「再偷懶,師父會罰你。」

    「是,師父……」白雲痕打了一個誇張的大呵欠。

    「困了?」

    她立在一旁吸著嘴,點點頭。

    虞勝雪讓她坐在自己腿上,憐愛的拍著她的肩。

    「雲兒幾歲了?」

    「七歲。」

    七歲?這麼大了。他將她放在石椅上,自己卻站了起來。

    「明天讓踏月帶你出谷去添些東西。」

    「我們一起去嘛!」

    在他身後,她虔誠的仰望著他。池裡霧氣氤氳,可虞勝雪的沉默讓她更難捉摸。對白雲痕來說,他雖然近在咫尺,卻遙遠得像谷頂那株蒼綠青松。

    虞勝雪無言。此時晚風拂來,衣袂飄飄。

    為什麼師父總是不笑呢?很久以前師父常笑的,她記得那時曾經有個師娘,但是現在只有他們倆了。他是她一個人的師父,她一個人的。

    「師父,為什麼你從來不出谷?外面可好玩兒呢!有一次我們遇到一個惡人當街打他老婆,逐星、踏月可威風了,一掌把他打得吐血,還警告他以後不許再打老婆……」

    她興致盎然,不過虞勝雪對這件行俠仗義的事兒並沒有興趣。

    「你想出谷去?我讓逐星、踏月跟著你,他們能照顧你,也能保護你。」他悠然說道,疼愛她的心意是內斂而不外現的。

    「不,師父不出去,我也不出去,我要一直和師父在一起。」她嬌蠻喊道,拉著他的手一個勁兒的搖。

    虞勝雪仍是無言,耳裡卻迴盪著白雲痕方纔的話——外面的世界可好玩兒了……

    「師父……」

    「雲兒,」他望著天上白月,幽幽說道:「如果有一天,師父不在了,你記得——出谷去,不要留在這裡。」

    情寒勝雪人斷如鴻

    風起六月,沙揚大漠,窒悶的黃昏時分,烈日不肯收斂它的灼人熱氣,路旁的孤樹只好垂下葉子,無助的歎息。

    荒道上,拖著車子的瘦馬有氣無力,終至停止,不再前行。

    「好哥兒們,再撐一會兒吧!棲雲谷就在前面了。」

    駕車的叫髯男子連連扯動韁繩,烈焰與內心的焦急使他皺著眉頭,汗水沾著沙塵,糊了他一臉。身後的車簾掀開,一位年輕婦人探出頭來,她面容蒼白,神情憔悴。

    「怎麼了?」

    「馬兒累了。」

    「也難為它了,跑了幾天的路。」

    正說著,車內一陣孩童呻吟,婦人轉身進車內,只聽得她柔聲說道:「好乖好乖,爹爹帶我們去找大夫……敏兒忍一忍……」

    叫髯男子不再遲疑,當下解開韁繩,驅走瘦馬,拉起車子跑了幾步,隨即提足其氣,跨步如飛。霎時,車子向前疾馳,迅如飆風。

    虯髯玄鷹,果非浪得虛名。

    第一章

    棲雲谷內——

    「先生您看,這對子寫得如何?」放下筆,白雲痕小心的端起剛寫好的一張字。

    幽靜的書房外飛瀑潺潺,幽香陣陣,偶爾路過幾隻雀鳥,在窗外探頭探腦。這書房是虞勝雪的,白雲痕是他的關門弟子,自然也和他一樣好讀詩書。

    一旁坐在桌前埋首書中的白鬚老者,恭恭敬敬的立起身來,接過白雲痕手中的紙,只見筆跡娟秀,墨痕未干——

    蒼松留雲佇,

    飛瀑引恨還。

    老先生沉吟了一會兒——「蒼松留雲佇」此句意象倒好,可是這「飛瀑引恨還」卻嫌淒然了……他正要開口點評,一位年輕少婦跨進書房來。

    「姑娘……」

    白雲痕微微側首,那年輕少婦走近她,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些話。

    「你真是多事。」白雲痕蛾眉一沉,那年輕少婦退了兩步,欠身不語。「先敬茶吧,我一會兒就來。」

    「是。」年輕少婦簡短答道,隨即退下。

    白雲痕轉向白鬚老者,欠身道:「先生稍坐,雲兒去去就來。」

    白鬚老者也是折腰回禮,白雲痕隨即移步前往大廳。隔著廳中的雲母屏風,她朗聲開口問道:

    「是誰要見我?」

    「谷主,是我……」

    虯髯玄鷹沈半殘原本坐在廳中木椅上,聽見谷主來到,很快的站起來抱拳致意,聲音裡有幾分敬畏、戒懼。方纔的年輕少婦除了送上涼茶,也送來清水,玄鷹和他的妻子洗去了僕僕風塵,卻洗不掉焦急。

    「嗯?」白雲痕對這聲音甚是陌生。

    「虞大哥,別來可好?」

    說話的是沈半殘的妻子,她將懷裡抱著的孩子小心的放在椅子上,隨後急切的站起來,向前走了幾步。

    虞大哥?白雲痕斂眉尋思:顯然來人找的是師父虞勝雪,但棲雲谷與外界向來無涉,會是誰呢?

    「什麼事?」

    「請你救救孩子吧……」

    「孩子?」

    「我知道當年是我對不起你,可是……這是我們的孩子,請你一定要救救她。」她哀愁的說,兩行清淚滑落下來。「我們的孩子?你是寒素清!」白雲痕大驚,也大悟。

    「你不是虞勝雪!」沈半殘喊道。

    「哼!我從沒說過我是虞勝雪,你要見的是谷主,而我就是谷主。」白雲痕從屏風後面閃身而出,倨傲的站在廳上看著這兩個人,寒著臉。「虧你稱他大哥,竟然連他的聲音也認不出來,而你還曾經是他的妻子!」

    「你是當年的小雲兒……」寒素清恍然。

    她看來憔悴蒼老,早就失去了當年的美貌,想必這些年來歷經了不少風霜,不過白雲痕並沒有心思同情她。

    「看來你是把這裡全給忘了。」她冷淡的說。

    「是啊,十年了……我們的孩子都這麼大了,雲兒一定也長大了。」寒素清喃喃自語,忽然又問:「虞大哥呢?」

    「他已經辭世好幾年了。因為好友、妻子的背叛,讓他鬱鬱寡歡,在他生前的最後幾年,他從沒笑過。」她神色愀然。

    「是我對不起他……」

    寒素清退了兩步,幾乎站不住,沈半殘自身後穩穩扶住了她。

    「他……有沒有說什麼?」她滿臉淚痕,困難問道。

    她冷笑一聲。

    「你不配知道他說了些什麼!」

    她是不配知道虞大哥說了什麼,不配知道所有有關虞大哥的事情。當年虯髯玄鷹受人之托前來行刺,卻與虞勝雪惺惺相惜,結成異姓兄弟,就連她也為他的爽朗豪邁所吸引,竟然在玄鷹要離開之時,不顧一切與他私奔出谷。為擔心虞勝雪追逼,他們隱姓埋名,躬耕為生,而玄鷹也因為奪兄所愛,心中有愧,改名半殘。

    廳中一直沉默的孩子忽然低低呻吟起來,寒素清從自責、愧疚的深淵暫時清醒,她走到孩子身邊,對她的病痛一籌莫展。

    「雲兒……請你救救她,如果虞大哥在世,他一定也會這麼做的。」寒素清著急道。

    「師父早逝,還沒來得及教我醫術。」她冷然說道。

    師父答應過要教她醫術的……當年她在床邊哭著要求師父別死,哪裡知道生死由命不由人呢!

    「雲兒……求你,她是虞大哥的孩子……」

    「你懷了師父的孩子,居然還背叛他,」白雲痕嚴厲的瞪著她。

    玄鷹沈半殘上前抱拳一揖,誠意說道:「雲兒姑娘,對不起虞大哥的人是我,孩子是無辜的,請你高抬貴手,給她一條生路。」

    「你這麼說,倒像是我害了她。」白雲痕冷笑道。

    「雲兒姑娘,見死不救,與加害何異!」沈半殘沉著聲,義正辭嚴。

    「好個見死不救與加害何異!」她好整以暇的在廳上那張氣派的椅子上落坐,斜睨著他。「白雲痕就偏偏見死不救,你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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