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頁 文 / 晨薔
聽著凡姝那穿著高跟鞋的腳步聲越走越遠,終於完全聽不到了。楚楚這才長長地出一口氣。她渾身筋骨疼痛,尤其是脖頸,更是火辣辣的。而胸脯,剛才被凡姝狠抓了一把,則感到說不出的膩歪噁心。在床上愣坐了好一會,她才慢慢下得床來。
小古怪親切地磨著她的腿,她俯下身去,溫柔地拍拍它的頭;由衷地感激這個忠實的朋友救了她一命。之後她到衛生間去檢頭洗臉,把脖子和胸脯擦了又擦。她要把凡姝留在那上面的痕跡全都擦個乾淨。
從衛生間出來,她感到輕鬆多了,這才想起凡姝臨走時留下的那張報紙。她走到門邊,從小桌上拿起報紙,隨意地翻看著。
驀地,一行黑體大字標題映人眼簾:
「名建築師辛子安先生將與宏泰企業女繼承人沈凡姝小姐喜結善緣」
下面是較小的黑體字:
「定於本週日在仁匯天主教堂舉行隆重婚禮」
就像遭到電擊,楚楚的頭腦轟地一下炸毀,又像被高明的武師使了定身法,她立時像一段木柱似地呆立在那裡,對周圍完全失去了知覺和感應。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感到有人在碰她的胳膊,原來是啞婆。
楚楚拚命控制住自己管亂的頭腦,集中起目力來把黑體字標題下的那則報道看完。
報上說,半年多之前,辛子安先生和沈凡殊小姐已登報訂婚。誰知不幾天,沈家失火,辛子安的傑作,新造的幻廬被徹底焚燬,沈小姐也因燒傷住院治療。治療期間,長達數月之久,不曾公開露面,因而外界無稽傳聞極多。然而事實上沈小姐除了臉和雙手略有燒傷痕跡外,其餘一切正常。辛子安先生對愛情忠貞不渝,對未婚妻始終一往情深,反而決定提前成婚云云。
報道的最後,不知是諷刺還是羨慕地說:今後,辛子安先生除了有一位長年披著面紗的新娘伴隨之外,還將有一大筆遺產可以繼承……
報紙從楚楚的手上飄落。剎那間,她一下都明白了。一切零散雜亂的頭緒線索,因為這一篇報道而頓時被理清了:
原來自己不過是個誘餌。讓自己冒凡姝之名的目的,根本不是要安慰舅舅舅媽,而是為了引辛子安陷入圈套,向她求婚。一旦婚約已定,就用不著她楚楚了,真正的凡姝就該上場了。
一場大火,多麼狠毒,又多麼巧妙。自己被他們軟禁,而七年前在廣州被火燒傷的凡姝就可以堂皇地出現在子安面前。她又拿著自己的日記,那些記著最隱秘的事和最隱秘的心曲的日記。有了它,誰都會被凡姝騙過去,只怕連子安也蒙在鼓裡!
「本週日舉行婚禮」,那不就是後天嗎?等舉行過婚禮,那就一切全完了。
楚楚猛地撲到門前,用多時未曾有過的蠻勁,拚命地敲,一邊像瘋了似地狂叫: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快開門啊——」
上海雖然地處長江以南,但冬天冷起來卻能凍死人。
偏偏這個禮拜日又是入冬以來最冷的一天,地上結了一層厚厚的霜,陷股的西北風夾著不知哪裡來的需雪顆粒刮個不停。天空陰沉灰暗,行人個個嘴邊冒著白氣,縮著脖子往家趕,擔憂馬上就要下大雪。
仁匯教堂的大廳裡倒是熱氣騰騰。這可能與教堂裡燒著熱水汀有關,但更重要的還是因為這裡擠滿了參加辛子安、沈凡姝婚禮的客人。人一多,熱氣自然高麼。
宏泰企業沈老闆的千金結婚,本來就是一大新聞,上海灘有多少人想來捧場。何況,關於這位神秘的、大火後從未公開露面的新娘,傳說很多。據說.她的臉燒得如鬼銀般嚇人,但也有人說,依然窈窕可愛。到底真面目如何,誰不想親自一睹?正所謂耳聞是虛,眼見為實,今後一段時間茶餘酒後的談資,還有比這更精采的嗎?
新郎也同樣引人注目。辛子安雖不是什麼神秘人物,但他畢竟是被一份小報恭維為「上海灘今年最佳丈夫人選」的呀!
不說婚禮的排場之類,就憑新郎新娘的身份、丰采,便足以引得好奇者千方百計要弄到一張今天的請柬,至於那些新聞界人士,更是脖子上掛著照相機,早早地在教堂等著了。
婚禮尚未開始,人們等待著,談笑著,情緒興奮而熱烈。
教堂主台後的推慢撩開,兩個執事手舉燭台引導神父出來了。
婚禮進行曲中,新郎辛子安由弟弟辛子玄陪同,沿著紅地毯走向台前。
人們的目光聚光燈似地集中到這兩個氣宇軒昂、英氣逼人的年輕男子身上。當然,辛子安更出色一些,他那深沉而略含憂鬱的眼光,使他比周圍任何人都更高出一頭,彷彿有一種凌駕世表的氣派。
辛子安顧不得人們對他的觀感。他身穿三件套黑色西服,臉色也同黑西服一樣嚴肅而古板。剛邁進大廳,撲面而來的一股熱浪,沖得他一陣頭暈。他定了定神,跟上音樂的節奏,在弟弟陪伴下,慢慢走到神父對面站定。
辛子安的心比今天的天氣還要陰霞滿佈。置身在這豪華的結婚大廳中,周圍全是高雅華麗的男女賓客,他卻感到從未有過的孤獨。
有哪一個新郎會像辛子安這樣,在等待著迎接新娘的時候,竟會如此鬱鬱寡歡?有誰知道,此刻他腦中唯一的想法意是:原來,寂寞並不是熱鬧和繁華所能驅趕的!
辛子玄站在哥哥後面約半步遠。他從側面焦慮地凝視著哥哥。
這哪裡像是正在舉行婚禮的新現倒像是要走上絞刑場的囚徒,他的神情是那樣落寞、沮喪,甚至絕望。
哥哥啊哥哥,難道今後你就日夜熬著這一份孤寂,無奈地走完你的人生?
現在,人們的眼光都已向後轉,等著大廳的門再次打開,等著新娘的出現。
賓客中,只有天姿戚著雙眉還在凝視著辛家兄弟倆。本來她不想來參加這個婚禮,她不忍看著子安與那魔鬼般的凡姝踏上新婚的喜壇。可是哥哥硬求著她,要她先帶秀玉和小寶到教堂去。他說公司還有點兒事,自己辦完就直接趕去,不會誤了婚禮。而子玄也要求她來。他說:「我心裡憋得厲害,怕到時萬一控制不住會失態。你在場,對我能起鎮定作用。」
翹盼已久的時刻終於到來。
大廳的門向兩旁緩緩打開,新娘沈凡姝挽著父親沈效轅的手臂,出現在大廳門口。
那是新娘!人們無不睜大眼想看個仔細。
一身雪白紗裙,頭上戴著鮮花做成的花冠,花冠下來著厚厚的白色面紗,把整張臉遮了個嚴嚴實實,戴著白紗手套的雙手捧著一大餘名貴的鮮花。
結婚進行曲奏得更響亮了。沈凡姝沿著紅地毯鋪成的通道緩緩走來,微微昂著頭,姿態高貴而優雅。隨著跨步的節奏,她的面紗一飄一飄的,有著新娘所特有的神秘而美妙的韻致。身後還有兩個小俟相,為她托著長長的婚紗。
走在新娘身旁的沈效轅,今天也是一身西裝。他面色莊重而微露喜悅,顧不上和相識的親朋好友略略點頭,打個招呼,而是兩眼正視前方。
這些天來,捕房扣著老趙不放,他為此花了不少錢和功夫,而竟未能奏效,心頭著實煩亂。但他仍頑強地排除一切煩惱,為凡姝操辦婚事。這件大事總算順利地如期舉行。
他看著在神壇面前筆挺站著的辛子安的背影,想到再過一會兒,辛子安就成了凡姝的丈夫,自己的快婿,不覺釋然地浮現出一個淡淡的難以覺察的笑容。
大廳裡,人們的視線都緊盯著那個正走向婚壇的新娘。鎂光燈一閃一閃,照相機嘰哩拍啦響個不停。有的人在竊竊私語,評論著新娘畢竟是大家閨秀,氣度不凡,也有的人兀自猜度著那面紗後面將是一張怎樣的臉面。
新娘終於來到新郎身邊。
一對新人面對神父並排站立著。
主婚神父莊嚴地站起身來,慢條斯理地戴起老花眼鏡,伸出手拿起早已放在神壇L的《聖經》,準備主婚。
這一刻,整個教堂裡安靜極了,音樂已然停止,主婚神父還沒有開口說話。
這一刻,所有人的眼光都注視著正前方,記者們已準備好,只等新郎新娘交換戒指時,便按下快門。
就在這時,已經關閉的大廳門悄無聲息地推開了一條縫,閃進來一個人,一個全身都裹在帶帽的寬大黑斗篷裡的人。此人腳邊還跟著一條一瘸一拐毛色雪白的小狗。
於是,就在這莊嚴肅穆、鴉雀無聲的情形下,這一人一狗踏上了直通婚壇的大紅地毯,開始義無反顧地前行。
後排的客人以為這是哪位遲到的貴賓,心裡雖有些疑惑,但也無人出頭阻攔。誰知這是個什麼身份的人物,瞧那打扮和氣派,怕不簡單!
隨著這一人一狗的前進,看到他們的人自然越來越多。只是背對著大廳門,全神貫注於主婚神父的一對新人,站在新人身後的沈效轅、辛子玄,以及沈天姿那樣坐在最前排的客人,卻還始終沒有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