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頁 文 / 晨薔
他顧自緊張地思索著,一時竟忘了自己身處何地。直到西村連叫了他幾聲,他才回過神來。
「哦,沈先生,你在想什麼?是否有什麼好主意,對付辛子安的?」市川在旁急不可耐地發問。
西村則靠在椅背上,透過鏡片炯炯地盯視著他。
一個計謀突然在天求的腦中形成。這可以說是個一箭雙鵰之計。他既可借助日本人的力量來摸清沈效轅、沈凡婉的底,又能幫著西村完成董事長要辛子安去日本的使命。
他不急著回答,又在腦中細細盤算了一陣,才說:
「我們不妨從辛子安與我堂妹的關係上打開缺口。如果辛子安果真無意於締結婚姻,那麼,他也許不會反對東渡日本。至少這可以幫他做個暫時的逃避……」
西村、市川聽著,很感興趣地點點頭。
「我想,我們可以從我伯父最信任的司機老趙那裡下手。」
「他的司機?」市川問。
「是的,這個老趙是唯一的一個跟了我伯父幾十年沒被辭退的老家人。伯父家的事,他都清楚……」
第九章
花了整整兩個下午,子安終於覓到一條全身毛色雪白的小狗。不過,至多只能說它與小古怪的外表有點兒相像,卻絕無小古怪那種靈氣。
辛子安由衷地相信:就像世上再沒有一個女孩子會真正酷似失火前的楚楚,世上恐怕也不會有一條小狗像小古怪那樣精靈可愛。能找到這條渾身雪白的小狗,他也就很滿足了。
賣主給他一個有蓋的小竹籃。把小狗放進去,蓋好蓋子,子安就提著籃子直奔福開森路沈效轅家。
自從楚楚燒傷,而且只准子安叫她凡姝之後,他們兩人的每次見面,都使子安很不愉快。
剩下獨自一人時,子安曾翻來覆去,思前想後,末了,總是責備自己對凡姝不夠體諒,並決心這一次見面時無論如何要更忍讓些。
那次,凡姝在他那兒劃破油畫《夢幻天使》,尖刻諷刺夭姿,撕壞子安的設計圖紙,使子玄異常生氣,說從未見過如此蠻橫霸道、不可理喻的人。他認為,哥哥應該重新考慮與凡姝的關係。
但子安卻沉鬱地說:「她也是心裡苦。不要說對別人,就連自己的過去,她都因為妒忌而不能容忍。」
辛子安說這話時,是想起了凡姝踩碎唱片時的吼聲「讓你們聽這個「你們」不就包括著失火前的她本人嗎?劃破畫像,也許便是出於這種心理。
「這種病態,已近乎瘋狂。哥哥,這會把你的今後毀掉。」子玄真心地為子安擔憂。
子安沉默了。
但是,凡姝手上畢竟戴著他親自贈予的訂婚戒指。而且,偏偏她又毀了容。如果在這種情況下中止婚約,或者哪怕僅僅是冷落了她,道義上怎麼說得過去呢?道理上又怎麼說得清楚!
子安希望凡姝能逐漸擺脫心靈上的陰影和重負。外貌的變化既已成為不能更改的事實,如果凡姝能恢復以前的性情,子安相信自己,也仍能像向她求婚時那樣愛她。
他當然不可能天夭陪著她,於是他想給她找個伴,就像原先小古怪那樣形影不離地伴著她。也許,這樣可以減輕一些她的孤單寂寞之感。
子安提著放小狗的竹籃來到沈家。華嬸說,小姐在二樓她自己的房裡,請他直接上樓去。
起居室的門開著,但一眼看去並不見人影。子安正在躕躇,只聽裡間傳出凡姝的聲音:
「子安,快進來。」
子安走進去,推開起居室連著臥室的門,只見凡姝穿著白綢睡衣,戴著長到肘部的白紗手套,正斜臥在床上呢。
她今天沒披面紗,長長的假髮梳理得整整齊齊,臉上架著副大墨鏡,再加上那個又寬又大的白口罩,幾乎把燒傷的痕跡遮住了十分之八。乍一看雖然令人有不見廬山真面目之感,也頗能引人遙想,以為這是一個調皮而俊俏的女孩子。
子安打量著凡姝,有點猶豫地在門邊站住了,他還從未進過未婚妻的臥室。
但凡姝已從床上坐起,她張開雙臂,熱切地呼喚:「子安……」
子安輕輕放下竹籃,走到宋邊。凡姝一伸手,拉著他在床沿坐下,然後就撲到他的懷裡:
「子安,我真想你……那天,在你家裡,都在我不對。你要原諒我。「
子安心中一陣寬慰。瞧,她清醒的時候,還是通情達理的呵。她能主動認錯,請求原諒,表明她還沒有喪失反省的能力。這是個好開端。但願一切從今天開始,他仍,再加上他今天帶來的那條酷似小古怪的小狗,能幫助幾姊回復到以前那樣平靜而柔美的心境,讓他們和小古怪在一起時的偷快時光再現。
他輕輕拍著凡姝的背,溫和地說:
「沒什麼,一切都過去了。不僅我原諒你,子玄、天姿不會再生你的氣。」
「子安,哦,子安,你真好……」
凡姝更緊地偎在他的胸前。透過那件薄薄的羊毛衫,她真切地感到了子安那健壯堅實的胸肌。她的額頭倚在子安下巴上,隔著口罩,仍能聞到一股男人的氣息混雜著刮臉香皂的味道。
一團慾火忽地在凡妹體內騰騰升起。她覺得渾身燥熱。猛地,她扯下白手套,用手撫摸著子安的臉。然後把子安的襯衫從腰際社出,雙手伸進去,充滿激情地摩拿著他光滑的脊背。
肌膚的接觸使凡姝的慾火燃燒得愈來愈旺。她頭腦發燙,渾身顫抖。忽然,她用那長得長短參差的指甲狠狠地掐著子安背部的皮膚,一邊呻吟著渴求:
「子安,抱緊我,快吻我……」
當子安的皮膚被凡妹那長滿紅疤、粗糙不平的雙手剛剛觸摸到的時候,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隨即一股涼意沿脊柱直爬上去,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如果不是理智的控制,他真想把凡姝從懷中推開。
凡姝的指甲掐得他脊背生疼。他感到似乎有涼涼的東西在背上往下流,不知是被掐出了血,還是由冷汗匯成。
一種被羞辱了的感覺使辛子安痛苦得咬緊牙關,閉上了眼睛。然而,凡姝還在搖撼著他,要求他吻她。他無奈地俯下頭去,用嘴輕輕碰了碰她的額頭。
「不,不是這樣!」凡妹尖聲叫起來,她一把拉掉口罩:「吻我這兒,吻我的唇……」
哪裡有什麼唇?子安實在不敢看凡姝那張嘴。
「你不是說你最愛我的唇嗎?你不是說過,它們會把你迷死嗎?怎麼,現在你連睜眼看看都不肯!」凡姝的聲調又開始尖刻起來。
子安只得睜開眼。一看到面前的那張可怕的嘴,腦中馬上閃現出原先那美如花瓣的紅唇。他的胃裡一陣翻騰,幾乎控制不住地要嘔吐出來。
他終於用力推開凡姝,站起身,離開床邊,背對凡姝站到窗前,長長吁了一口氣。
「好像你曾經說過,你會永遠愛我,不論我變成什麼樣子。看來,這不是你的真心話。」背後傳來凡姝冰冷而生硬的話語。
「凡姝,我需要點兒時間,讓我慢慢適應你。」
子安低聲說。他實在不願再回顧,更不想重複剛才那一幕,於是他走過去,打開竹籃,對凡姝說:
「我今天給你帶了樣小禮物,你一定喜歡。」
凡姝已把口罩和手套重新戴好,仍坐在床上。子安從籃裡把小狗抱起,走近凡姝:
「自從你告訴我,小古怪在失火那晚被燒死後,我一直想找一條跟它同樣的小狗送給你。瞧,它多好玩。」子安∼面把狗遞給凡姝一面說,「小傢伙,這就是你的女主人了,快搖搖尾巴……」
凡姝不言不語接過小狗。小狗在她臂彎裡有點惴惴不安地動著。
凡姝穿上拖鞋,下床來,慢慢走到窗前。她推開窗戶,忽地舉手狠狠一搶,就把那條小狗從二樓窗戶扔了出去,隨即發出一聲長長的獰笑。
子安驚呆了。趕緊跑到窗口伸出頭去看。凡姝卻根本不往窗外看一眼,只是冷笑一聲:
「你想讓它來替你盡你該盡的責任?我需要的不是狗,而是你——辛子安!」
凡姝的行為使子安驚駭得血脈都凝固了,他顧不得同凡姝理論,也沒聽清她說了些什麼。他從窗口已看得清清楚楚,那條可憐的小狗已腦漿進裂,直挺挺地躺在樓下的水泥地上。
「你……」子安指著凡姝,氣得嘴唇發抖。半晌,才沉痛而憤倦地說,「那也是一條生命啊!」
華嬸走進來通報,宋桂生來了。現在樓下,要見小姐。」凡姝想了想說:
「叫他上樓來吧。」
她在白綢睡衣外面披上一件緞子睡袍,又對著鏡子檢查了一下口罩和墨鏡。
子安趁機起身告辭。
「不,」凡姝拉住他的衣袖,「你等著,我還有話和你說。我一會兒就把宋桂生打發走。」
「咯咯」的皮鞋聲已經傳來,子安只得勉強坐下。他的心緒已被凡姝剛才的暴庚行為搞得壞透,這種時候,實在不想不見到宋桂生之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