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頁 文 / 晨薔
「凡姝,真想不到你會說出這種話來。我看你今天簡直在發瘋!」
「發瘋?」凡殊惡毒地冷笑一聲,又把矛頭指向了天姿,「我雖然發瘋,腦子卻清醒得很。我看得明明白白,你一直暗戀辛子安,現在你以為機會來了。瞧你對他這親熱勁兒!可惜他從來不愛你,你再巴結他也是枉費心機Z」
「你……」天姿這個剛強的姑娘,也忍不住氣得眼眶含淚。她扭身就要走出房間。
子玄一把拉住了她:
「別走,天姿。」
然後,他就那樣拉著天姿的手臂,走到凡姝跟前:
「聽著,凡姝,你遭到很大不幸,我們都真心同情你、體諒你。可是,這不等於你就可以把別人的寬容、忍讓當作軟弱可欺。你如果不懂得尊重別人,別人也不會尊重你。現在,」他把天姿往前推了一步,嚴肅地說.「你為剛才說的話向天姿道歉!」
「道歉?什麼叫道歉?」凡姝驚奇地反問,然後不屑地說,「我沈凡姝從不向任何人道歉,何況是向天姿這種……。」
子安一直站在桌旁,緊咬著牙關,臉頰的肌肉不時抽動著。這時,他一步跨到凡姝身邊,打斷她的話,嗓聲粗嘎地說:
「凡姝,你可以回去了。我給你叫輛出租車。」
「今天我不回去了,」凡姝反而朝沙發上一靠,蠻橫地說,「除非,你答應以後天天陪著我。」
「豈有此理!」子玄憤滿地叫起來,「哥哥的工作都不幹了?」
「成天畫什麼圖紙,不就是為了那點兒工錢嗎?放心,只要我一句話,別說付這點工錢,就是把整個建築公司買下來,爸爸也不會說個不字。」凡姝得意地說。
子安懶得再和她多說一句,拿起床頭的電話機,撥通了沈效轅家。他請沈效轅讓司機老趙馬上來接凡姝回家。
老趙很快就到了。死拉活拽,好說歹說,總算把凡姝勸到車上,接她回家去了。
子安帶著悲悼的神情站在油畫前。
子玄心疼地發現,哥哥好像一下子老了十歲,他勸慰道:
「哥,你放心,一我能把這幅畫重新修補好。」
子安傷心地擺了擺手說:「不必了。」既然作為夢幻天使模特兒的可愛的楚楚已經死去,保留著她的畫像又有什麼意義呢?
子玄和天姿都離開了房間,子安仍站在畫像前一動不動。他的心頭湧上了一陣從未有過的落寞和孤寂。
楚楚,大火使我失去了你。廢墟上的重逢,原以為找回了你。可誰知卻是更徹底的失去!
楚楚,我還有希望再把你找回來嗎;
畫上,被刀劃破的天使,更帶上了一種淒美。她默默無語地凝視著子安,眼光充滿信賴。
就好像被人用刀子從臉上、身上一下下地劃過,她感到疼痛難忍。
她想喊叫,但喉嚨裡發不出聲音。想掙扎,但手腳被幾個身穿白大褂的男人按住了。
一個看不清臉面的黑衣人,用鋒利的血淋淋的刀子在她臉上、身上濫施淫威。極度的疼痛從肌膚傳到心臟肺腑……
這是在上海杜美路上一座鐵門緊閉的褐色樓房的三層樓一個房間內,厚厚的窗簾擋住了光線,室內顯得昏暗而沉悶。
屋角的一張小床上,躺著一個人。那是一個少女,蒼白而略微有點浮腫的臉露在被子外面,一頭長髮披散在枕頭上。
在她床腳邊的一張方凳上,一個黑黑胖胖的老婆子正坐在那兒打瞌睡,一絲口水掛下來,直滴到衣襟上。
一條被鐵鏈子拴住的小狗,繫在另一邊床腳下。它雖然也在合眼而睡,但那白茸茸的肢體卻在不安分地扭動著。
少女在床上翻了一個身,發出輕輕的呻吟。她的額頭上佈滿了豆大的汗珠,頭髮裡,頸項裡,也都是汗。她的一隻手突然從被子裡伸出來,向空中抓去,嘴裡還哺哺地說著什麼。
她恐懼地在心裡呼喚:上帝啊,幫幫我,讓我馬上死去吧。我受不了這樣緩緩的肢解。
驀然間,彷彿有一雙巨手把她輕輕托起。那個捏著刀子的黑衣人,那些男護士被甩在下面,無可奈何。而她,則開始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飄浮起來。
她知道,這是上帝聽到了她的呼喚,上帝的巨手拯救了她,她將很快脫離這罪惡的人間,回到上帝的身旁……
就在這時,傳來一聲悲倫的呼喚:
「楚楚,你在哪裡……」
這聲音那麼遙遠,卻那麼清晰,彷彿一直響到她的心裡去了。呵,這是她最熟悉、最親愛的聲音!
她拚命睜大眼睛,想看看那個呼喚她的人。可是四周除了黑暗,還是黑暗,什麼也看不見。
那個聲音卻仍然那麼清晰地遙遙傳來:
「楚楚,我的楚楚,你不要走。我到處在找你,楚楚,我還能找到你嗎……」
悲哀中蘊含著懇求的呼聲,使她心亂如麻,使她的臟腑比剛才被刀切割時還要疼痛。她實在不忍棄他而去.為了他,她甘願忍受人世間一切煎熬。
於是,她送著身體飛昇的方向,狠命一個掙扎,她的身子竟從那雙托舉著自己的巨手中翻滾出來。
啊,她立刻感到,自己像一塊失去控制的石頭,從高高的雲端直掉下來,飛快地降落。她感到心臟發空,恐怖極了,不禁緊緊閉起了眼睛。剎時間,她重重地跌落在地上。她顧不得身上的疼痛,她慶幸自己又回到了人間。
她急急地去尋找那個呼喚她的人,但是哪裡有他的影子,周圍是一片漆黑……
她悠悠地醒來了,吃力地睜開眼睛。她知道,剛才又做了一個夢。這些天來,她已經無數次地做過這種恐怖而絕望的夢。動了動身子,感到一陣冷意,她的內衣早已被冷汗濕透了。
是的,她就是楚楚。那個單純可愛,因為墜入情網而變得更加美麗動人的姑娘。
她已經在杜美路這幢褐色小樓裡被囚禁了好幾個月。自打幻廬失火那一夜,她就失去了自由,就與世隔絕了。
她看了看在她床腳邊打吨的老婆子,這就是她在沈宅樓梯上見到過的那個啞婆,雖不會說話,可並不聾,人也很機警,連睡覺也半張著眼睛。剛關到這兒時,她看到啞婆夜裡半睜著眼睛睡覺,曾是那麼害怕,而現在卻已習慣了。
她又俯身看看小古怪,它的一條腿被沉重的鐵鏈鎖住,嘴上套著皮罩子。那雙眼睛睜開了,正可憐巴巴地看著它的女主人。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她知道那是穿著白護士服的男人在她門外監視著。
一切都是老樣子!多少個日日夜夜,從夏到秋,從秋到冬,楚楚在這間酷似牢房的病室中被囚禁著。她吵鬧過,也哀求過,她用頭撞過大門,也不吃不喝地絕食過,但一切都無濟於事。
楚楚呆呆坐在床上,悶悶地回想夢中的情景。那在夢中呼喚著她的聲音,是那麼地真切,彷彿現在還在耳邊迴響。
突然,一股強烈的衝動驅使她從床上一躍而起:噴,親愛的人,我要見到你,我要回到你身邊去!
她穿著睡衣光著腳幾步衝到門邊,路起腳尖,雙手拚命拍打厚厚的門板,進足全身力氣,發出聲嘶力竭的叫聲: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快開門,我要出去……」
啞婆急忙跑過來,從背後摟住她的腰,想把她從門邊拖開。
楚楚死死抓住門把手不放,口裡發瘋般地狂叫:
「不,不,我要出去,開門!快開門!」
門鎖嘩啦啦一響,門打開了。走進來一個高大的男護士,臉上獰笑著,手裡握著一根粗大的針管。
一看到這根針管,楚楚立刻就洩了氣。她馬上離開門邊,往牆角退縮,一面怯怯地低儒:
「不,不要,我不要打針……」
那男護士收斂了險惡的檸笑,鐵板著臉,凶聲惡氣地說:
「你還吵著要出去嗎?」
「不,我不……我不要出去了。」楚楚眼含著淚,雙腿顫抖著.緊著往牆角躲。
啞婆上前一步,把楚楚遮在她那矮胖的身體後面,對著那個男護士,臉上毫無表情地往門外一指。
男護士明白,那意思是他可以出去了。
「中午的藥,給她吃了沒有?」男護土看著啞婆,厭惡地皺眉問。
啞婆把眼睛閉了一下,表示已經吃過。
男護士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白色小紙包,往桌上一扔,說:
「晚上給她再加一倍的藥量。」
他又瞪著楚楚說:
「再鬧,以後每天給你打一針。」
男護士出門去了,鐵鎖嘩啦啦一響,一切歸於寂靜。
啞婆仍是毫無表情地把楚楚拉到床邊坐下。
從剛才楚楚開始鬧著要出去,直到男護士出門,一直在躁動不安的小古怪,這時拖著沉重的鐵鏈,艱難地挪了幾步,蹭在楚楚腳邊。
楚楚抱起小古怪,把它緊貼在自己胸前。看著這既無法叫,又無法跑動的可憐的小傢伙,想想自己眼前的處境,楚楚不禁痛哭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