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晨薔
大概早就習慣了哥哥的少言寡語,辛子玄並不需要子安對他的每句話都作出反應。他又提出了一個新的問題:
「哥,你說,這事兒我有希望嗎?」
聽口氣,這氣壯如牛的小伙子,內心深處又有點沒把握呢!
子安只覺得一股苦澀的滋味從心底直冒上來,一直衝到喉嚨口,就好像他剛剛嚥下了一口黃連。他忙舀了一勺湯,俯下頭慢慢喝著。
「對了,你一定覺得我很可笑吧?」見哥開始終不開口,辛子玄這樣猜測著說。
辛子安感到弟弟那滿含期待的眼光仍在盯著自己,他放下湯勺,平靜地說:
「子玄,我怎麼會覺得你可笑呢!對你的戀愛、婚姻,我總是關心的。」
「那麼,你說說,你覺得凡姝怎麼樣?」子玄的勁頭又上來了。
子安稍稍猶豫一下,說:「不錯。」
「你不再為她那次亂髮小孩脾氣,要拆掉你造的樓房而生氣了巴?你會因為我而接納她嗎?」子玄顯然對哥哥簡短的回答感到不滿足,急急吐露出他的擔心。
一絲苦笑在子安的唇邊閃過,他懇摯地對弟弟說:「只要是你喜歡的姑娘,子玄,我都會善待的。」
「謝謝你,哥哥。」子玄知道哥哥是一諾千金的人,有這兩句話,就什麼都有了。
他舒心地扒了兩大碗飯,放下筷子說:
「哥,這個禮拜天,我要帶凡姝去公園,找個好背景,從不同角度畫幾幅素描,為油畫作準備。我還約了夭姿,請她在旁隨時提點批評。她對什麼事都挺有見地的。你也一起去,好嗎?」
「我?」子安頓了一頓,「不,我不去了。我手頭還有不少事。」
「哥,你老是工作!星期天也該出去散散心呀!
「等以後吧,這次不行。」子安不容辯駁地說。
子玄知道哥哥主意已定,絕難改變。只得惋惜地說:
「唉,我還向凡妹、天姿保證,一定能把你拉去呢。你不去,大家都會失望的。」
第五章
客廳裡,子安和凡姝默默地看著子玄走出客廳上樓去了。凡姝轉過身來,對子安說:
「子安,你真是有個好弟弟。」
「是啊,所以我願意把一切都讓給他。」一看凡姝又有點兒著急了,子安忙補充道,「當然,除了你。我懂得,那樣做,不僅對不起你,子玄也會很痛苦的。」
「那麼,你呢?把我讓給別人,你就不痛苦嗎了」凡姝問道。
子安沒有馬上回答。他慢慢走到窗前,又回過身來,這才說道:「凡姝,你坐下,聽我告訴你。」
凡姝在沙發上坐下。
「不知子玄有沒有和你提起過我們的雙親……」子安突然轉入這樣一個話題,見凡姝輕輕地搖了搖頭,他才繼續說,「我母親是個了不起的女人,父親非常愛她。但母親在我十五歲的時候,病逝了。」
子安歎了口氣,陷入了痛苦的回憶:
「母親死後,父親徹底垮了。他成天成衣對著我母親的遺像呆坐。母親任何一件小小的遺物,都會引得他流淚。當時我已懂事,盼望父親這種情緒慢慢過去,一切恢復正常。但是,結果井不是如此。他越來越深地沉溺在這種哀思中,以至於只有靠酒醉後的麻木才能尋求到暫時的心靈平靜。他開始酗酒,無故曠工,不負責任,造成工地上出了事故。他和我一樣,也是個建築工程師……」
凡姝望著他,望著這個她用整個心靈深愛著的男子。如今他正深深陷入悲痛的回憶之中,她真想制止他再說下去,幫助他擺脫這折磨人的往事回顧。但是她知道,子安心中的塊壘,非得傾訴出來才能消除,於是決計不打斷他,等他往下說,何況,她確實也想多瞭解一些子安的雙親。
「他被公司開除了,從此益發垮得不可收拾。酒醉後,他自責,覺得沒有盡到照顧我和子玄的責任,愧對母親。他痛恨自己,想盡辦法懲罰自己,打自己耳光,用頭撞牆,用刀戳那只拿酒杯的手。但最後,這種痛苦和痛恨又只有在酒精的麻醉作用中才能消解化釋。他就在這種惡性循環中一天一天地苦挨著,掙扎著,家裡能變賣的全賣光了,窮得揭不開鍋。」
「那,你和子玄怎麼辦呢?」凡姝忍不住關切地問。
「靠父親一位老朋友的幫助,我在建築公司當小工,掙點錢,勉強餬口。我什麼活都幹過……」
子安用手扶著自己的額頭,實在不想再提那段辛酸的往事。停了停,他說:
「到我十七歲時,還是靠我父親那位老朋友的關係,弄到一份同濟大學的獎學金。於是我一邊上大學,一邊做工,養活子玄和我父親。直至有一天,父親到他曾工作過的建築工地,從一幢剛落成的大樓上跳了下來……
「他留下一封遺書、是給我的……說他已能完全放心地把子玄交給我照顧了。他說,他走了,只會給我帶走一個負擔、一個恥辱……勸我不必悲傷,不必遺憾,因為他感到非常幸福;他終於可以去和我的母親團聚了……」
子安強忍著淚水.便嚥著說,而凡姝早已泣不成聲。
子安吸了一口氣,說:「現在你能明白嗎,我對子玄意味著什麼?為了他,我什麼苦都能忍受。我怎麼忍心從他手中把你搶過來呢?我想,我可以一輩子默默地在心中愛你。凡姝,你現在還責備我把你當一個物件讓給子玄,還要問我這樣做是不是痛苦嗎?你能原諒我嗎?」
「子安,」凡姝含淚叫道,「我為你自豪!」
子安的淚珠也在眼眶裡打轉,但他硬是把它們憋了回去。他靠在窗台上,苦笑著無力地搖了搖頭,慢慢地向凡姝伸出雙手……
凡姝迎著他走去,猛地撲到他懷裡。
子安輕撫著凡姝披散在肩上的柔軟黑髮,繼續說:「父親的死,在我心中留下了難忘的恐懼和痛恨……」
見凡姝抬起眼睛看著自己,子安說:
「不是恨我的父母,我很愛他們。我痛恨的是他們之間的那一份愛情。我曾想,如果父親少愛一點我的母親,也許他就不會那樣沉溺干痛苦之中,不會自暴自棄而最終走上絕路。我又很恐懼,我怕我將來會和父親一樣。……從小,母親就笑話過我的癡心。她說,我要是喜歡上一個玩具,那麼,再給我什麼更好的東西,我也不會去看一眼。她說,我這脾氣像父親……我怕,萬一落到類似父親的境地,我會怎樣呢?於是我怕女人,怕婚姻,我決心把全部精力用在事業上……」
「怪不得,子玄有一次竟說你是獨身主義者。」凡姝輕聲說。
「這話有些誇大,不過也不是無中生有,毫無根據。」子安說著笑了笑,輕歎一聲,「直至你出現了,我的什麼主義也就都破滅了。」
凡姝也笑了。她用手柔柔地拂開子安額前的一組頭髮,久久端視著子安的眼睛,說:
「你有和你父親一樣執著的情感,但是你不會有他那一份失敗,因為你是堅強的。毀了你父親的,不是愛情,而是他後來的懦弱。不管將來遇到什麼事,我們的愛情應該……」
子安伸出手指按在凡妹的唇上,他用發誓般的神情講完了這句話:
「會給我們巨大的力量,伴隨我們幸福地度過一生,對吧?」
凡姝用雙手緊緊摟住子安的腰,把臉貼在他那寬厚堅實的胸膛上,心中在呼喊:這是怎樣的一個比金子還要寶貴的男子漢!但願時光永遠停駐在這一刻,但願一切都永遠不要變!
凡姝回到家裡已經很晚了。她經過客廳,正要上樓回自己房裡去時,客廳裡轉來了沈效轅的叫聲:
「是凡姝回來了嗎?」
凡姝推開客廳門,走了進去,見沈效轅坐在客廳沙發上,正從女傭小翠手中接過一杯熱茶喝著。
「爸,你還沒睡?「凡姝問。
「你上哪兒去了?回來得那麼晚。」沈效轅皺著眉問。
凡姝知道沈效轅從來不反對,甚至還頗樂意她和辛家兄弟來往,因此老實地說:「我一直在辛家,」
「哦,」果然,沈效轅什麼責怪的話也沒說,皺攏的眉頭舒展開了,「辛先生在家嗎?我還有些事想找他呢。」
「什麼事呀,爸」凡姝略微有些緊張地問。
「今天我去看了一下,新樓和花園都建得差不多了。你的生日也快到了。我想問問辛先生,在你生日前,工程能不能全部結束。」
是這樣,凡姝看看沈效轅,不再說什麼。
沈效轅看了一眼侍立在旁的小翠說:「你先去吧,這裡沒什麼事了。」
小翠低頭答應一聲,然後對凡珠說:「小姐,我先去幫你把洗澡水放好。」就走出了客廳。
沈效轅呷了口茶,聲調平緩地問:
「凡姝,你是不是愛辛子安了?」
凡姝嚇了一跳,又驚又羞。她沒想到沈效轅會把話說得如此直截了當。而且,偏偏是在今天,在她和子安剛剛理清了他們之間的情感的時候,這個問題實在來得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