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晨薔
李子安兄弟靜靜地聽著,眼光裡流露著深深的同情。
「三年的父親死了,給我們留下的,是一大筆債務。三年了,我們每月都要還數目不小的像也不知何時才能還清。哥哥已經成家,還有了一個小孩,我不忍心讓他一人背著這沉重的債務……」
「你伯父對這一切都置之不管?」子重問。
「父親死後,哥哥領著我去伯父家,拿出父親欠的帳單給伯父看。伯父不但沒給錢,而且狠罵了父親一通,幾乎用盡了一切惡毒的字眼。甚至說,像他那樣的人,根本就不該結婚,不該有後代……我和哥哥忍氣吞聲聽著,最後伯父說,債務他絕不管,哥哥已經做事,應該自力更生,我還在上學,他可以接濟一些。我當時就斷然拒絕了。為這事,哥哥沒少埋怨我,可我卻從不後悔。」
天姿臉上露出堅毅的表情,子玄由衷欽佩地說:「你真了不起!」
子安沉吟著問;『那麼說,整個宏泰企業全是你伯父的,你父親竟連一點兒份也沒有?」
「宏泰企業是由曾祖父到祖父一代代傳下來的。可是沈家的財產歷來規定只能由長子繼承。祖父臨終前給我父親一大筆錢,還有不少房產,包括現在住的寧波路為房子。但整個宏泰產業都全歸了伯父,我父親完全不能插手宏泰事務。曾祖父相信,每一代只能有一房獨掌企業,才不會引起內爭,分散財力,才能保證宏泰永不衰敗。」
「怪不得沈凡姝那麼驕傲,將來她是宏泰唯一繼承人。」辛子麼說。
「那可不一定,」天姿說,「按照祖上規定,長房中的財產繼承人,一定要有後代,企業才能留在長房手中,如果達不到這個條件,企業就要轉入二房,而如果二房……」
「行了行了什麼長房、二房的,就像說繞口令,我都被際搞糊塗了!」辛子玄誇張地捧著腦袋說。
天姿朗聲笑了:「其實我也弄不明白,只有我哥哥懂。他還成天癡想著他的兒子小寶將來繼承宏泰呢。我總笑話他做白日夢。」
「總而言之,財產太多了,並不是什麼好事,幸而我們都沒有這些煩惱,對嗎?」辛子玄慶幸地說。
「你說得很有道理,」天姿贊同地點頭,「父親在世時,我很恨他。現在,我長大了。我想,父親也是個可憐人。很可能就是這倒霉的財產繼承法害了他。他年輕時很聰明,很肯干;但就因為他是老二,絕對不讓他過問企業的事,使他一裝子感到受壓抑,無用武之地。而偏偏祖父又給了他那麼多錢,這些不勞而獲的錢,最終徹底斷送了他。」
天姿越說心頭越沉重,語調也越來越低沉。
辛家兩兄弟同情地看著他。他們知道,對天姿這樣的女孩,說些空洞無力的安慰話語,是完全多餘的。
「悄悄··。…」客廳裡的座鐘敲響了。
「喲,我得告辭了。」夭姿急忙拎起手提要走。
「不要急,再坐一會。」子安和子玄同聲挽留。
第三章
「沒聽見你們的鍾已敲了九下?它在下逐客令了!」天姿邊說邊又爽朗地笑了起來。
滴鈴鈴,電話鈴響了。
辛子安拿起話筒聽了幾句就略帶厭煩地打斷道:
「沈先生有事,就在電話裡說吧。我很忙,實在抽不出時間。」
原來對方是沈效轅。這些日子他已多次找過辛子安。今天見辛子安仍拒絕去他家,便又一次在電話裡再三為女兒的行為道歉。末了說:
「重建樓房還得勞辛先生大駕。我保證在辛先生拿出新圖紙來之前,那造到一半的樓房絕對不拆。這樣,如果凡姝對新設計表示滿意,而現在造的房子還可以利用一部分的話,就可以免得前功盡棄。」
辛子安以最大的耐心聽完沈效轅的話,然後說:「沈先生是否拆房,我管不著。至於重新設計,只能麻煩您另請高明。」
沒等沈效轅再說什麼,他就掛斷了電話。
過了一會兒,公司高老闆也來勸辛子安,要他接下這筆生意,要價倒不妨高些。
高老闆是個生意人,話說得乾脆:「人家發小姐脾氣,一會兒要拆,一會兒要造,就讓人家折騰去。人家有的是錢,我們公司何樂而不為?」
見子安不搭腔,高老闆拍拍辛子安的肩膀道:「干吧,公司絕不會虧待你的。」
辛子安尋思,你以為人人都像你,腦瓜裡只有一個「錢」字?當然他不能對高老闆這樣說。他只是強調,手頭事兒太多.無論如何不想再接手了。
沈效轅是在豐子安這兒吃了閉門羹後,給高老闆掛的電話,表示除辛子安外,什麼建築師都不要;而辛子安這棵公司的搖錢樹,又發了強脾氣,高老闆深感為難,卻也不敢過於勉強辛子安,只得暫且作罷。
沈家後因造房子的事就這麼拖了下來,留下那幢造了一半的樓房及周圍挖得坑坑窪窪的泥地。
夏意漸濃。沿街的法國梧桐和白楊樹都已長出茂密的葉子。許多人家的夾竹桃和牽牛花也都開了。
這段時間是沈天姿有生以來最快樂、最充實、最有意義的日子。
每天下午課後,或者平時學院沒有課,她就到建築公司幫忙。有時描圖、抄寫,有時幫著辦公室搞成本核算,制報表。跟辛子安去建築工地,是她最願意的事,看辛子安像個指揮官那樣,被一幫人簇擁著,檢查新造的大樓.一項項核對是否符合設計要求,天姿簡直佩服極了。一向自尊、要強的沈天姿,還從來沒如此崇拜過一個人呢。
她和辛子玄也常見面。子玄雖然年長她三、四歲,可天姿卻把他當作自己的弟弟。兩人都熱情而爽朗,又都愛畫、懂畫,所以一碰到便有說不完的話。有時兩人約好,同去參觀美術展覽,有時子玄去她大學,幫她修改圖畫作業,星期天她和子立輔導的中學美術小組一起去野外寫生。每當和這兩兄弟在一起,她總有一種感覺,彷彿心中的歡樂滿得都快要溢出來,很想放開嗓子,高聲歡叫一番。
那天下午,辛子安從臨江大廈工地回到辦公室。他剛喝了一杯水,在靠椅上坐下,電話鈴響了。是沈天姿從描圖室裡打來的,她說:
「辛先生,剛從臨江工地上回來吧?我看你這幾天常在那兒啊。」
「是的,大廈快要竣工,我要再細細檢查一遍,有什麼缺憾,現在彌補還來得及,等開始內外裝修,再發現問題就麻煩了!」
「可惜今天學校有課,否則真想和你一起去工地看看。」沈天姿遺憾地說。
辛子安安慰她道:「以後還有機會。」
「李先生,你今天不再出去了吧?」
「是的。這裡還有不少事要處理。」辛子安看了一眼辦公桌上堆著的文件、圖紙、報表說。
「那好,我忙完手頭的活,過一會兒去你那兒,行嗎?我有點事……」
「有事你就儘管過來吧。」李子安說完掛了電話。
公司準備與客戶簽訂關於輜修盧家灣一帶民房的合同,高老闆特意要辛子安看一看合同革案。辛子安翻開那份卷宗,正打算仔細看一下,敲門聲響起。
沈天姿不是說要過一會兒才來嗎,怎麼那麼快?他心裡想著,目光已離開面前的文件。「請進,」他說完,門推開了,進來的不是沈天姿,竟是他絕對想不到,而且根本不想見到的沈凡姝。
她來幹什麼?我們之間還有什麼話好說?……
辛子安腦際飛快地掠過幾個念頭。不客氣地讓沈凡姝出去嗎了如此對待來客,顯然與他那良好的教養不合,那麼,用一般的客套話來對付她,或者假裝忘記前些日子不愉快的事情,而對她表示友好?辛子安也做不來,他畢竟只是一個工程師,而不是演員。
於是,他既沒請她坐下,一時也不知如何開口,就那麼默默地打量著她。
沈凡姝今天穿了件天藍色的長裙,烏黑的長髮隨意地披在肩後。身上什麼首飾也沒故。於中提著個大大的白色布袋,顯得是那麼清雅宜人。
唉,一個多好的姑娘,誰知道竟那樣乖庚無情!子安不無遺憾地想。
見辛子安不說話,也沒請她坐下的意思,沈凡姝有點尷尬,又有點猶豫地站住了。
兩人隔著辦公桌對視了幾秒鐘。這對視既是一種交流,更是一場心理戰。一場意志的較量。雙方都以眼神向對方表明:無論你想怎麼樣,今天我可不想當失敗者。
突然,凡姝嫣然一笑。這一笑,立刻使辛子安覺得,那雙注滿盈盈秋水的美目,收斂了逼人的銳氣,變得異常柔和嫵媚,那細嫩白皙的面龐更煥發出一層迷人的光彩。
她上前地對辛子安說:「外面陽光明媚,可你的臉,陰沉得像要下雨。」
美麗的姑娘在主動尋求和解,辛子安再傲慢,也不能不隨和些了。他臉上本來繃緊的肌肉稍稍鬆弛一些,但嗓音還是有點粗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