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頁 文 / 晨薔
「聽我慢慢告訴你」。白蕙讓西平坐下來,把自己如何去看繼宗的病,繼珍如何求她,繼宗的病情,以及自己在何種心情下才答應繼宗的求婚,細細地說了一遍,好幾次她都抽泣得無法繼續說下去。末了,她硬忍著眼淚,說:「西平,這大概就是所謂命運吧?短短幾個月的時間,事情竟會變成這樣!我們太不幸了,上帝太不公平了。可是我不能反悔。繼宗會因此而死的,他經受不住這個刺激。他正在歡天喜地地準備婚禮呢。西平,我永遠愛你,但我只能將這愛深深地埋在心底。它將是我永生永世最最珍貴的寶藏。不,即使死了,化成了灰,到另一個世界,我也不會把對你的愛遺忘。你將永遠與我同在。西平,我無法報答你的深愛,你會找到比我更好的女孩子,你會幸福的。忘了我吧,我沒有福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從我身邊飛走……」
聽著白蕙這篇用血淚凝成的肺腑之言,西平越來越感到自己象被扔進了冰水池,像一個被綁赴法場即將執行槍決的囚犯。他的心涼透了,他覺得自己已聞到死神的氣息。多少次想打斷白蕙的話,大吼一聲:「不,我不。」可是他面對的是好朋友蔣繼宗,那個曾如此高尚地成全過他和白蕙的蔣繼宗,那個如今身患險症的蔣繼宗,他不能明知故犯地逼他去死。他面對的是他無限摯愛的白蕙,他完全瞭解她的心,瞭解她對自己的愛,瞭解她現在矛盾痛苦到極點的心情。
他還能說什麼,他能責怪誰,除了那如此惡作劇地擺弄著他們三人的命運,但命運又怎會在乎他的責備!
西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會呻吟般地叫著:「蕙,哦,我的蕙……」
突然,白蕙撲向西平,跪在他的腳下:「再抱抱我,再吻吻我吧,西平……」
西平一把抱住白蕙的身子,他倆一個坐著,一個跪著,緊緊地、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半晌,他們倆才慢慢站起來,仍舊相擁著,四目深深對視,彷彿要把對方永遠印刻自己心中。
終於,西平輕輕地鬆開白蕙,一言不發,逕直向房門走去。白蕙站在原地,目送著他,但不再叫住他。
房外,蔣繼宗不知何時已經走了。
第二天傍晚,孟家好婆從樓下信箱裡取出一封寫著「白蕙女士親啟」的信,就給白蕙送了上來。
白蕙一看筆跡就知是蔣繼宗所寫。但信上沒有郵戳,看來是親自投入信箱的。是他叫人帶的信,還是他自己來過?他為什麼不上來呢?
拆開信封,抽出信箋,繼宗那瀟灑秀逸的行書立即映進白蕙眼簾。她先是不經意地看著,但只看了第一行,就變得緊張而激動起來,看著看著,淚水湧出來,沾濕了大片信紙,看到最後,她竟忍不住伏在桌子上大聲痛哭起來。
那信是這樣的:
阿蕙:
原諒我用這種方式來跟你告別。對我來說,以筆代言似乎比當面陳說還得心應手些。
還要請你原諒的是,昨天晚上,我曾經到過你那裡,正是你同西平談論到我的時候。我沒有離開,在門口站了好半天,因此你所說的話,我幾乎一字不漏地聽到了。請原諒我這種失禮的行為。
謝謝你,衷心地謝謝你對我真心的愛護。謝謝你曾經給我的許許多多的快樂和慰藉。你給我的幸福,已經足夠我咀嚼一輩子、享用一輩子而有餘了。也謝謝西平,謝謝他的寬宏大度和無私的愛心。我真高興,能有你們這樣的朋友。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而我卻得到了你們倆。上天對我何厚如斯!
我更感到安慰的是,由於林達海醫生的啟示,我已經找到了一條治癒我的病和利用我有生之年為社會做一些有益事情的新路。
林醫生介紹我到江南的一個小鎮去找他的一位同行朋友。我將在那裡住下去,把它作為我生命的歸宿,請不要為我擔心,那裡是個山明水秀、物產豐富的魚米之鄉。一年四季都有鮮嫩的蔬菜,有肥碩的魚蝦。更有各色各樣的水果,春夏的櫻桃、枇杷,秋冬的菱藕、蜜桔,都是我喜歡,也是我需要的。我將在那裡靜心療養,認真治病,還將在那裡的鄉村小學兼一點課。林醫生說,那裡民風淳樸,古道猶存,就是文化程度低,不識字的人多。也許我多多少少可以為鄉土的建設、智力的開發出一點力,那我就不枉過了這一生。
請允許我以兄長的名義全心全意地祝福你,阿蕙。那只戒指以及我家中準備好的一切應用之物,如今都是我這個兄長為你辦的嫁妝。禮薄情重,請你千萬不要推辭。我已經同繼珍說好,到時候,她會負責送到你們的新家。她不久也將和秦一羽結婚,希望你們兩家成為好朋友。我將永遠把同樣深切而真摯的祝願遙寄給你們。
蕙,當這封信到你手中的時候,我已經走了。我正在走向我的新生。你抬頭望,南天有一顆閃著淡淡光芒的星星,那就是我。那是我正在向你致意呢。雖然離你遙遠,雖然像那顆星星似的孤獨,但是我是幸福的。因為我知道在遙遠的上海,有一個人將會偶爾地想起我。她不會因為不夜城的燈光賽過銀河,而忘掉遼闊天際上那顆時刻凝望著她的孤星,不是嗎?
答應我,當你和西平舉行結婚典禮的時候,當你們的小寶貝出生的時候,別忘了告訴南天上的那顆星星,我能聽到你們的呼喚。
年年歲歲,我將拜託吹綠江南的春風、滌淨塵埃的夏雨、溫柔明麗的秋陽和那列陣南飛的冬雁。給你們捎去一個老朋友的衷心問候。
別了,阿蕙。
繼宗手書於即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