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頁 文 / 晨薔
如果確實是她,那麼在銷聲匿跡了二十年之後,怎會允許她女兒又來到這裡,這個她親口保證永遠不會再有來往的地方,她究竟在打什麼算盤?如果偵探所的調查最後表明,白蕙確是她的女兒,我將怎麼辦?
當初,是她奪走了自己的愛人,現在她的女兒又要來奪自己的兒子嗎?我在天底下最鍾愛的兩個男人,難道都要被她們母女奪走嗎?
我絕不能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想到這裡,方丹只覺得有一團烈火在胸中焚燒。頓時,她覺得渾身燥熱,面孔發燙。恰好在這時走進房來的傳女阿紅,看到太太那對美麗的大眼睛簡直要噴出火來的樣子,不禁嚇呆了。
「太太,你……你怎麼啦?」
「哦,沒什麼。白小姐呢?」
「白小姐在樓下陪小姐彈鋼琴,太太有事找她?」
「不,沒事。阿紅,給我把那條白紗巾拿來。」
「太太要出去?」
「不,我下樓走走。你不用跟著,給我把窗關好,把屋子拾掇一下。」
方丹披上頭巾,習慣地在鏡前照了照,就走出了自己的房間。
在白蕙的悉心輔導下,珊珊的鋼琴進步很快。「小天使鋼琴比賽」珊珊初戰告捷之後,這小姑娘求勝心切,練琴更起勁了。今天午睡起來,師生二人就一直在客廳練琴。
所有的練習曲都已反覆彈過,準備參賽的曲目:舒曼《童年情景》中《捉迷藏》和《夢幻曲》兩支小曲,也已經練得滾瓜爛熟。白蕙對珊珊很滿意,而珊珊則意猶未盡似的,還想再彈。
於是白蕙便緊挨著珊珊坐下,選了一支曲子,兩人四手聯彈起來。
一曲彈完,兩人都很高興。珊珊央求白蕙說:「蕙姐姐,四手聯彈好玩,我們再找一首來彈。」
彈什麼呢?白蕙突然想起那份手抄的樂譜。《阿多尼斯獻給維納斯》。她在那個嚇人而又迷人的夜晚,無意中發現這份樂譜,獨自試彈過,也曾想到用它四手聯彈一定很優美,今天正好跟珊珊一起試試看。她很快從一本厚厚的樂譜中把它找了出來。
「來,珊珊,看看這首曲子。」
「阿多尼斯獻給維納斯,」珊珊念道,「維納斯我知道,阿多尼斯是什麼人呢,蕙姐姐?」
「是希臘神話裡的一個美少年。」白蕙答道。「噢,我知道了,這曲子是寫愛情的。」珊珊天真地笑起來,「一定很美。」
「別急,你先讀讀譜子。」白蕙說。
姍姍一邊看著譜子,一邊便輕聲哼起來。白蕙也站在她背後邊看邊哼,並不時用手指點一下樂譜,告訴珊珊應予注意,珊珊則點頭表示懂了。
「好了。我們試試看。」白蕙重又坐在珊珊身旁,珊珊興奮地提提裙子,把身子坐得筆直,
第一遍不太熟練,配合也不太好,珊珊要求再來一遍。到第二遍時兩人已相當默契,彈得挺不錯了。
突然,在她們背後響起了方丹的吼聲:「夠了!別彈了,快給我停下!」
白蕙與珊珊一齊驚愕地回頭,只見方丹氣急敗壞地喘著氣,胸脯猛烈起伏著,右手揮舞著一條白色的紗巾,直向她們衝來。
白蕙趕緊離開琴凳,站起身。沒等她作出任何表示,方丹已衝到鋼琴邊,伸手一把抓過豎在架子上的那份樂譜,把它緊緊捏在手裡:「誰讓你們彈這個?你們在哪兒找到的?」
白蕙不知所措地說:「丁太太,這琴譜……是我……在那堆樂譜裡翻到的。」
珊珊嚇得躲在白蕙身後不敢出來。
方丹的身子突然搖晃了一下。白蕙怕她暈倒,忙跨前一步去扶她,但方丹把白蕙推開了。
方丹用拿著紗巾的那隻手摀住前額,低聲說:「對不起,我……我頭疼得厲害……」
說著,方丹便一手捏著那琴譜,一手捂著額頭,搖搖晃晃地走出客廳,上樓去了。
夏去暑退,早秋是上海一年中最美好的季節。太陽是那樣輝煌燦爛地照著,卻不再像前一陣那樣炙熱烤人。街上的樹木雖已有幾片早衰的葉片悄悄掉落,但大部分還沒有脫去青綠繁茂的盛裝。每天早晚,人們已能感到一絲涼意,整個白天卻照樣可以穿著夏日多彩多姿的衣裙。
清晨,馬路上到處可以見到背著新書包跳跳蹦蹦去上學的小學生和表情嚴肅、腋下夾著一迭書或講義夾的中學生。
白蕙下了電車,就雜在這些學生當中,向前走去。這個穿著一身樸素學生服,提著一個大書包的女大學生,昂首挺胸,邁著大步,顯得多麼朝氣蓬勃。畢竟是一個充滿青春活力的少女,沉重的家庭負擔和媽媽的疾病並沒有使她完全頹唐消沉。
她快步地超過身旁的那些學生,向仁濟醫院的方向走去。她要利用上午第一、二節沒課的時間,趕到醫院去查詢媽媽身體檢查的結果。
自從陪媽媽到仁濟醫院檢查以來,白蕙一直焦急地等待著,好不容易等滿一星期,她趕緊到醫院去取媽媽拍的X光片和化驗報告,但醫院卻回答她,檢查結果還沒出來,讓她過兩天再來。
又是二、三天過去,「今天總該有消息了吧。」白蕙心想。
接待她的醫生告訴她;片子和化驗單都已出來,但主治醫師正在研究病情,還沒有做出結論。最好請她陪媽媽來複診一次。醫院方面認為,有必要邀請幾位著名醫師進行會診,因為吳清雲得的是一種疑難病症。疑難病症?白蕙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螫了一下。會是什麼病呢?
「不是肺結核嗎?」根據白蕙的知識,她能想到也最擔心的是這一點。
「肺結核是容易確診的。但你媽媽的化驗結果並未發現有結核病菌,X光片上也未見結核病灶。主治醫生已排除肺結核的可能。」
「那……怎麼辦呢?」
「最好是住院檢查。」
是啊,這個我也知道。可是……白蕙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去學院上課。
開學以後,白蕙幾乎每天都要抽時間回家看看媽媽。憑她的直覺,媽媽的病情發展較快,胸疼和咳嗽加劇,聲音嘶啞,常感到透氣困難。白蕙是多麼不放心。要不是為了生活,她真想辭去丁家的事,陪伴在媽媽身邊。好在畢業班課程少,自己掌握的時間多,白蕙在安排好自己的學業和珊珊的功課外,其餘的時間都給了媽媽。
這天,她在陪珊珊練完琴後,晚飯前就趕回新民裡。吳清雲彷彿知道檢查不會有什麼結果,根本不問白蕙,卻硬撐著,裝出笑臉來安慰女兒。
白蕙也不願在媽媽面前表現出焦急和不安。
她端一張小矮凳坐在媽媽床前,還像小時依偎在媽媽腳下聽她講故事那樣。所不同的只是現在娓娓說著話以撫慰對方的,已不是母親而是女兒。
明明知道自己病重,但更看重女兒學業和前途的吳清雲,絕不肯拖累女兒。她慈愛地撫著白蕙的長髮,諄諄叮嚀她,一定既要做好論文,又要注意身體。到晚上八點左右,她便急急催女兒回校。
白蕙幾乎是含淚而別,心情沉重地回到丁家。她的心中堆積著那麼多的憂愁,可是在沒有西平的丁家,她又能跟誰訴說。
幾天來,為媽媽的疑難病症需住院檢查一事,她左思右想,想到了林醫生。這位面慈心善的長者,又是醫學上的內行,也許能給自己一點切實的指點?她又有點猶豫,怕林醫生覺得自己太冒失。
經過反覆籌思,白蕙還是決定去找找林達海。
這天上午正好學院沒課。白蕙先準備了一下論文,又把昨晚珊珊做的法文練習批改完。十一點左右,她到廚房向陳媽打了聲招呼,就出門去了。
白蕙沿著林蔭路走向大門,遠遠就看見門房阿福正跑去打開大門,這表示門外有一輛汽車正要開進來。白蕙想:這個時候,是誰呢?
汽車開進來,白蕙認得,那是丁文健的車子。原來是他回來了。白蕙朝路邊靠靠,想等汽車開過再走。
誰知汽車「嘎」地一聲竟在她身邊停住了。
「阿蕙!」
是西平!白蕙的心猛烈地跳動起來,臉一下子興奮得通紅,她簡直不敢相信。
但千真萬確,西平已經笑吟吟地下了汽車,站在她身邊。
「感謝上帝,讓我回家第一個就見到你!」西平一把握住白蕙的雙手,激動地說。
白蕙覺得該說一句歡迎西平回來之類的話,但話出口邊時,卻不覺變成了這樣一句:「你走了有整整十二天。」
「可我們分別已經超過了三百個小時,」西平接口,又輕聲說:「我想得你好苦。」
司機老劉本想跟西平說句什麼,看到這情景,便沒有開口,輕輕把車開走了。
白蕙羞紅著臉,硬把自己的手從西平的緊握中掙出,裝著沒聽見西平的那句話,問道:「南京的事辦得還順利嗎?」
「很有收穫,我剛剛在公司向爸爸作了報告。」